跟老贾聊天，我说现在微信朋友圈全都是放馊了的鸡汤，知乎上全都是反鸡汤味儿的鸡汤，简书上全都是文艺范儿的鸡汤。你更喜欢喝哪一种？老贾说，有鸡汤喝就不错了，你还挑，哪个温热我就喜欢哪个。
老贾今年满三十岁，是个体制内的人，大小也算是个领导，因为工作的原因，偶尔能够看到他转发一些鸡汤文。
我们嘲笑他，说一个熟读卢梭孟德斯鸠的人，现在却是《人民日报》的忠实粉丝。
是的，在老贾的书柜里，除了《资本论》还有《社会契约论》、《国富论》、《论法的精神》，而且那些书不是秘书挑来给他的摆设，而是每本他都熟读了很多遍并且写了大量笔记的知识源泉。
他说，总要有人嬉笑怒骂，让当权者小心；也要有人歌功颂德，给当权者信心。既然你们这些体制外的人现在都喜欢嬉笑怒骂一副公知的样子，那我歌功颂德呗，其实并没有谁比谁高尚。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几个老友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拿他开玩笑。
除了办公室书柜里的书，老贾还喜欢马克维尔、菲茨杰拉德、米兰昆德拉和很多我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外国作家。我们去他家做客，看见他的书房，又开始嘲笑他：不要老去读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作品，小心糖衣炮弹把你的精神阵地沦陷了。
老贾又是振振有词。
“你看我们这一代人，从小看日本动漫，青少年时期最爱看好莱坞电影，喜欢NBA和欧洲足球五大联赛，追过韩剧听过格莱美，读完《安娜·卡列尼娜》读《百年孤独》，但这并不妨碍我热爱我的祖国，并且我们都在用实际行动为我们祖国的建设发展做贡献。如果有谁敢侮辱和践踏我们的祖国，哪怕他是宫崎骏、是斯皮尔伯格、是乔丹科比、是梅西C罗或者是列夫托尔斯泰复活，我绝对都会毫不保留地予以还击。这和喜不喜欢他们是两码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们总是争辩不过老贾，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嘲笑他。
读书的时候，老贾是我们班里有名的风流才子，会弹琴，会写诗，篮球打得好，人颜值也高，颇得学院里女生的宠爱。他又性格开朗，跟我们一群男生更是铁哥们儿。毕业的时候大家各谋出路，谁也没想到老贾考了公务员去了体制内，以他的聪明才智，只有他挑工作，没有工作挑他的道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这是他父母的意思。父母那一辈人，见过真正的穷困潦倒，所以觉得公务员的铁饭碗是最稳定的。老贾是个孝顺孩子，刚毕业的时候又是年少轻狂，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书生样子。想着反正到时候如果实在干的不顺意，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我们也没问过老贾干的到底顺不顺意，只知道他升迁倒是不慢。再怎么说我们读的大学也是985高校，老贾又是情商智商双高的人，尊敬领导、笑迎同事、努力工作，在同事眼中他是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领导也喜欢这种话说得漂亮活儿干的也漂亮的人，再加上父母在体制内多年，老贾的仕途看上去一帆风顺。
偶尔酒至微醺，老贾也跟我们抱怨体制内的种种陋习，说想要离开，跟我们出来闯世界。但一说起工作来，他又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对自己的工作充满规划，我们都觉得他不可能真的走。
其实年轻的时候哪个男人没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愿望，只不过老贾是我们当中最勇敢也最又可能实现这个愿望的人。
去年离开体制内的柴静推出了一部轰动全国的纪录片《穹顶之下》向雾霾开炮，老贾特高兴，在我们微信群里说：“看到没，人家柴静才是公知，不像你们这些假公知就知道那我开涮”。
没过两天舆论突然倒戈，网上一片声讨柴静夹杂私货冒充公知的声音。还没等我们开老贾玩笑，他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跟我们说：“看到没，现在大家连公知都敢骂了，这说明我们的民众进步了”。
老贾果然是一副巧舌如簧。
但这一次他的巧舌没有说动他的领导，不知道是柴静在节目里提到了他们那里雾霾严重还是怎么回事，领导要求主管宣传的老贾结合舆情对柴静和《穹顶之下》口诛笔伐。但老贾的意思是，我们的媒体尽量提供客观的事实，而尽可能少的做引导性的评论，至少也要实事求是，不能一棒子打死。
这是老贾第一次跟领导意见相悖，而且是他的顶头上司。据说那位领导当场拍桌子骂娘，那篇批判柴静的文章没有发，但年底本该调整岗位的老贾也没有调。
老贾的父亲去年刚刚退休，母亲前几年就不在岗位上了，我们都替老贾感慨人走茶凉。
“既然都有人嬉笑怒骂了，这次你干嘛不歌功颂德了呢？”我问老贾。
“现在好像我身边歌功颂德的人又太多了，以后我要嬉笑怒骂。”老贾说。
老贾聪明绝顶，会八面玲珑，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不愿轻易妥协，还是读书时候书生意气的模样。老贾有缺点，更不是什么完人，但他不算计，从来都是两袖清风。
面朝天地间，背有一亩田。
老贾说，如果组织和人民需要，他一定会好好干下去，努力完成自己兼济天下的梦想。如果哪天他真的干不动了，他就读书种菜，一不污染环境，二来自食其力。
这样的人，我希望他退可躬耕陇亩，进可高居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