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夜窗絮语

一个人,想什么?可怜的混蛋,眼睛盯着黑黑的窗外,浑身都是一无力感,这世界怎么了,安静的夜,走到窗前……

深夜推窗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拨得叮咚作响。垂手拂过窗棂,竟触到几粒星子般细碎的雪,在掌心洇出微凉的湿意。这才惊觉庭前梧桐不知何时褪尽了秋裳,嶙峋枝桠正托着漫天琼花,恍如那年你披着月色立在后园,发间簪着新折的腊梅。

春日的原野总像打翻的颜料盒。记得你提着竹篮穿行在油菜花田,鹅黄裙裾掠过青翠草尖,惊起无数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时我们总爱躺在野樱树下,看碎玉似的花瓣簌簌落进茶盏,你说这飘零的春色最宜佐以新焙的龙井。如今案头青瓷瓶里仍斜插着枯樱枝,却再无人嗔怪我把茶煎得苦涩。

夏夜最贪恋老宅天井的穿堂风。你总将竹榻挪到葡萄架下,说要看牛郎织女踩着银河私语。蝉鸣声里你教我辨认星宿,指尖划过的轨迹却织成缠绵的网。有次暴雨骤至,我们赤足奔进雨帘,檐下雨珠串成水晶帘幕,你湿漉漉的笑靥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比《西厢记》里的莺莺还要生动三分。

秋月最是多情。书斋外的桂树年年将香雪洒满砚台,你总说这金粟似的落花该收作枕芯。那夜我们在回廊对弈,棋子叩枰声惊醒了睡莲。你忽地起身去够水中的月影,罗袜被露水浸透,却捧着碎银般的月光笑说:"原来广寒宫的台阶这般凉。"如今每逢月圆,案上仍摆着未完的残局,只是再无人来续那手劫争。

而此刻满城飞絮,倒像是把三季的思念都凝成了雪。记得去年冬至你裹着猩红斗篷立在梅树下,发间沾着细雪说要与我赌诗。我笑你贪心,既要折梅又要夺魁,你却将冻红的指尖藏进我掌心:"不如此,怎对得起这天地作证的清白?"如今新雪又覆旧雪,梅枝上却再无人题写新词。

铜炉里沉香将尽,青烟在窗纸上洇出朦胧的山水。案头《牡丹亭》正翻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墨迹被泪痕晕染成破碎的蝶。忽有夜风卷着雪片扑进窗来,恍惚见你倚着朱栏轻笑:"说过要共白头的,怎让飞雪独占了青丝?"伸手欲触时,却只接到几片转瞬即逝的冰凉。

更漏声里,雪光将窗纱映得透亮。那些春茶夏雨秋桂冬梅的往事,此刻都化作细雪在记忆深处纷纷扬扬。忽然懂得佛经里说的"念念成形",原来所有未尽的缘分,都会在某个雪夜乘着月光归来,在窗棂上开出转瞬即逝的冰花,提醒我们曾怎样炽烈地活过、爱过、痛过。

远处传来守夜人沙哑的梆子声,雪地上却分明有双并行的脚印通向梅林深处。我裹紧你留下的云纹斗篷,任风雪灌满袖袍——既然此生注定要踏雪独行,且让这满肩琼瑶作证,我们终究在时光的褶皱里,借漫天飞白完成了某种永恒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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