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上大衣，在冷风中行走。

街车不息，整个城市匆忙而有序。

踏上地铁，空调吹出清冷的气体。人不多，不显拥挤，每个人在每个人的位置上有些漠然地做着自己的思考，世界仿佛与他们擦肩而过。

我对着玻璃窗，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些惨白，没有血色。眼神似一条细细的线。那双眼睛，冷得有些无情，似乎是看多了，看厌了，于是从现实的残酷里升上来，变成了一种悲悯与凄婉。

列车驶过隧道，黑暗呼啸而过。车上的人只是随着晃动微微摆了摆身子。窗上，那张脸却似乎变成了两个，两个影子相互重合。我闭上眼睛，时空之外的一切，一并向我涌来。

推门，只看见那条清冷的影子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中。空气中飘着咖啡的温柔香气。

她看见了我，似乎在说：“来了？”

我向她走去。

“车子有点慢，来得晚了一点。”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神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的头抬得很高，高挑身形，凛凛然穿着旗袍。

我在黑暗中终于看清她的表情，是孤绝中带着一丝冷傲。可她绝不是像看上去那样孤冷，在她的心里，有着深厚的情感，与专贞的意志。

我们谈些其他的，天气、生活，但绝不讨论文学与爱情，都知道太沉太重，且说不尽，索性就放弃了。

窗内灯光比较暗，而外面的街灯亮起了，一明一暗，好像是，外面才是真实的世界，而黑暗中的我们退出了世界的舞台，做了幕后的看客。

那种孤离感，好像是融入了人生的底色。

一时无话，她看着窗外，我怔怔的，她自然而然地，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空气中袅绕，世界因此而失焦了。

“昨日的大雨来得猛烈，衣服来不及收，都打湿了。”

她有些戏谑地，微微挑眉：“人心总是预备不了天气的。”

“天气说凉就凉，好不讲理的。”我又接上一句。

“若世界什么都要讲个理，那岂不是自寻烦恼吗？追根溯源，若真有个底，那又岂不是太白味了吗？”

她靠近了我一点，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

“也许有的事情就是好在它的无法言喻和不言自喻。就像在雨天里等一个人的消息，自顾自地被哀愁包裹，却又忍不住心喜。无来由的高兴与烦恼，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我更喜欢在阳光里等人，风和日丽，阳光暖意。心里有膨胀的自由和快乐的笃定。就算等不到消息，也可以自作主张地去找人。”

她有一点笑意，手指划过脸庞，光线微微点亮了她的侧脸。

一阵沉默。

“我不喜欢S，她总是在正事上不应该的冒失。”

我开口不经意地抱怨。

她不语，只是有一种淡淡的微笑。

她是怜悯还是觉得我的天真吗？亦或者，她是在悲悯自己吗？还是，她不愿对不认识的人进行不必要的议论？

我们遇到不想谈的话题，就不谈它。默契地沉默下去，直到另一个话题涌现出来，挑开沉默的一角。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我向她抱怨、聊天。而她很少讲自己的事情。但是看着她浑身的气质，我总觉得，就算她不说，我也能了解一二。

她有几段感情，而且都刻骨铭心。但她不讲，好像用沉默把痛苦吸了干净。她不同于那些祥林嫂似的哀怨的唠叨女人，她只是仰着头颅，偶尔抽抽烟，眼里有深沉的凄凉。

看着她，我总觉得，聊感情是对感情的不敬。她的不动声色却情深意重让我感到感情不是用来做谈资的，而是要体验、感受、尊重、了解，不留遗憾。懂得了以后的守口如瓶，是一种很深沉的优雅。

虽然遗憾常有，但是人生如此。

她的寂寞，是一个永恒的哀愁。解不开、尝不尽。她陷在自己的清冷中，与世界隔开了。可是这不是真相吗？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为你承担痛苦。终究是自己的。

我看见烟雾在她的脸庞边袅绕，她的眸光在其中若隐若现，她似乎看着远方。她的心中，似乎有一份孤独纯净而荒凉，别人都无法涉足。可是这样的疏离感，又像在讲一个复杂深奥的故事，让人忍不住走进听听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

也许，有的故事不讲，却也足够振聋发聩。这是我们的一生。

外面的光线，暗淡了一点。我看看手表，时间模糊不清，然而我知道已经很晚了。

“要走了吗？”她问我，没有挽留的意思。

“嗯，时间到了。”我回答。

“嗯。”她的眼是哀愁的，嘴角却浮现一点点笑意。

“那么……”我直起身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点头晕。

闭上眼，我感到时间在我面前飞速掠过。

是地铁上清冷的女声把我唤醒。

我睁开眼，眼前是耀眼的白。定住神，我看见地铁站的标志。

我环视四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我看见玻璃上的脸。时空之门关闭了，我又回到了现实。

我看了看表，是七点零一分。我的目的地刚好到了。

那么。我站起身，整理衣装。

该前行了。

轻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