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适于走上街头。
黄昏里的小贩,有的走街串巷,有的静候街口。他们像城市的呼吸,起伏在角角落落随时随处;他们也像一篇篇小杂文,大白话,没韵脚,都是市井味道。秋雨浸淫,女孩子刚围上衬托秋色的丝巾,小巷边的老人就趁着秋风乍起卖烤红薯了,秤红薯时,老人把没吃完的饼放在了炉子上,顺便热一热。令人心酸的场景,也有生息平淡。手捧着烤红薯,边走边剥皮,在黄昏里的路牙子上踢踢踏踏,暖热甜香的气息伴着自由的欣喜。汝河路树道旁烤烧饼的小伙子熟练地揉面团,不时腾出手从炉子里掏出烤得金黄的烧饼,饼盖儿又酥又薄,洒满了芝麻,咬一口,嚼出满嘴香。
黄昏里的音乐,像山遥水远处的缭绕烟雾。紫荆山立交桥下,两个拉二胡的老人围着粗布围裙,二胡搁在围裙上,利索干净,闭着眼,忘情投入。它在遥远年代里叫胡琴,它能在沧桑况味里绵长悠扬。前面有铁罐,给不给钱,凭你在市声如潮中能驻足多久。你蹲一个角落,任人挤来挤去、思维飘来飘去,仿佛看到一大片绿草原上跑着雪白的羊。所住的地方路远灯稀,草木僻静,如果逢上周末的黄昏,那就能听上一场盛大的黄昏音乐会了。秋天里,近黄昏,天更明净,推开窗,草木熟香迎面而来,秋虫叫两声,不过瘾,就都放开歌喉开场了。蛐蛐实在是自然界的歌王,轻易地就把人拽到自然万物的神秘声响中去。
黄昏里的水果,清新又火辣。汝河路斜岔路口,一个大胖子提了一兜青枣跨上山地车蹬一下就远了,卖枣人不放心,又对着光照了照那张一百的钞票。一板车的青枣在树荫里团团簇簇,几个个头大的滚了下来,卖枣人张开手往一起拢了拢。秦岭路十字路口临着商场,南来北往,路口有家水果大排档。灯光足,亮堂堂的,有时盛夏在旁,有时秋光在旁,应季水果簇拥成各样的笑脸,季节触手可摸,五颜六色的浓烈扑面而来,带着甜蜜和欣喜。下班路过,很多人都会拐进来,青涩学生或年轻上班族,不多买,一两个苹果,一串红提,半斤冬枣,都能佐一个好夜晚。
黄昏里的一蔬一饭,简单洁净,给人温饱。路和楼有栅栏隔着,栅栏和楼是窄窄的一块地,主妇弯着腰,在给蔬菜松土,长势还真不错。她打理好小菜畦,顺手掐了一大把生菜,晚上回家来的人洗把脸围桌坐,就能吃上刚从土壤里出来的鲜润食物了。果腹过程能生发多种浪漫,有最原始的欣慰和享受。比如粥,尤为一种果腹好味。香米,红枣,银耳,山楂,把握好时间,顺次放进后,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去,衣裳刚浸饱了水,米香和果香已经飘起来了。炖,煮,焖,蒸,一瓢饮,一箪食,吃饱喝足,清透洁净,席地坐下去,随意看,随意听。
黄昏里的雨有一副少女模样,笼罩着纯真的忧愁。有雨时就看不到落日和彩云,但这时的雨,裹挟了四散在天边的光,投到万家灯火中去。站在路牌下等公交车时也是等雨,人过去无声,车过去呼啸,灯光迷蒙一片,凉意恰到好处。
黄昏里的人,比早晨温和。早晨火急火燎去上班,再遇上堵车,人就容易气儿不顺。黄昏可就不一样了,夜幕来前,轻松晃悠着的人仿佛有的是时光蹉跎。嵩山路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刚下班的年轻父亲一双大手分搭在膝上,故作威严地教育抽抽搭搭着的小女儿,知道做错了不?小丫头点点头,站边上的妈妈偷偷笑了,挪了挪搭在胳膊上的衣裳,耐心等爷俩。路灯亮了,树影婆娑了,尘土飞扬也看不清了,树影里的女店主刚洗干净锅,遛狗的妇人刚走过去桥,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清明上河图被制作成各种效果,它的迷人,估计就在于它那陆陆续续的繁华如此静谧,它来来往往的市井如此温馨。栓马桩,小茶馆,热包子,糖葫芦,美人胭脂,卖柴樵夫,他们给人自由和畅想,生活无限大,人无限小,万物上演各自角色,兀自欢喜。
生活琐碎,街头喧嚣,路况糟糕,但是都挡不住生命的丰富和欢愉。在寂静里穿过,也是在刚好的光阴里穿过;在热闹里穿过,也是在完满的此时此刻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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