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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时光流淌
我离婚了！
与我的初恋男友，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拿着暗红色的离婚证书走出民政局大楼时，久违的阳光晒在我的脸上，我想起妈妈曾经说过的话。
小雪，你是一个在阳光下长大的姑娘，单纯善良。你应该找一个同样在阳光下长大的伴侣，简单快乐地享受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
你同情寒冰，心疼他吃过的苦，缺失的爱。
可你不是神，更不是救世主，你拯救不了他，爱情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能改变一个人的，只能是他自己。
你义无反顾地自我牺牲，奔赴爱情，也许换来的只是伤痕累累。
嫁给一个执念太深的人，你就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是啊，婚姻爱情中，也许我们应该学会甄选出那些向阳而生、积极健康的人，与之共度余生。而不是把自己想象成救世主，试图去拯救生长在阴暗角落的人。
……
01
第一次见到寒冰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九月。
校园里还残留着栀子花香，花坛上的菊花已经含苞待放，我和洁敏站在学校公告栏边，在密密麻麻的四号宋体字中寻找自己的名字。
“欧卖嘎！我被分到了女魔头的班。”洁敏夸张的惊呼。
“哪里？”我凑到洁敏旁边一看，原来洁敏被分到了三（5）班，班主任是出了名的“灭绝师太”徐海乔老师，我递给她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继续寻找自己的名字。
“别得意太早，说不定你被分到孙老头的班呢？”说着她开始凑过来和我一起看。
“哈哈哈，某人要哭啰……”在洁敏夸张的语言和拙劣的演技下，我在三（7）班的学生名单中看到了自己——初雪，下方还有个陌生的名字——寒冰。
我就读的高中是全国示范性高中，全校三分之一的学生是住校生。学校每个学期都会重新分班，根据期末考试成绩将学生重新分类分等，排列组合。经过两年流转，全年级的住校生没有不相熟的。
寒冰？这是一个新名字！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冰与雪之间注定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见到寒冰本人，是在开学第一课的班会上，班主任孙国强老师让每一个同学站起来做一分钟自我介绍。轮到寒冰时，他缓缓起身只说了一句“我叫寒冰”然后就自顾自地坐下了。全班同学一愣，“噗呲”，有个角落突然迸发出一声没被屏住的短笑，少男少女们的笑点有时候很低也很莫名其妙，在这一声短笑的牵引下，阵阵笑声在高三（7）班的教室中回荡开来。
我转头望向这起风波的制造者，他正低头看书，神情专注，冷若冰霜。
“人如其名。”我在心里默默给他帖了一张标签。
高三的学习生活紧张又忙碌。我们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掀起一阵涟漪，却没有时间为谁驻足。与心中那个叫做“大学”的理想殿堂相比，周遭的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新同学寒冰很快被我抛到脑后。
秋天的早晨带着微微寒意，太阳一天天学会了晚起。凌晨五点半，大地依然笼罩在铅灰色的雾气中，我穿着一件白色夹克在读书亭回廊上昏暗的路灯下背单词。
不知过了多久，晚起的朝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悄悄点亮天空，我收起书本准备回宿舍，却被墙角一株白色的花吸引了过去。两串洁白如玉，轻盈如纱的小白花从翠绿的卵形叶中穿出来，冰姿雪魄，又有袅袅绿云般的叶丛相衬，那份雅致动人难以言喻。
我忍不住蹲下身，久久凝望着它的美，又将鼻尖轻轻靠近，深深嗅了嗅，一阵淡淡的清香顺着鼻尖飘进我的身体，花香沉醉了我的心……
突然，一个天蓝色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我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四目相触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我呆呆地被这双黑洞般的眼睛吸引着，挪不开视线也挪不开脚步，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我已经不记得那个秋天的清晨，我是如何恢复意识，落荒而逃。但我知道，十七岁那个初秋的早晨，有一朵爱情之花在我心里悄悄绽放，就像墙角那株洁白的玉簪花。
02
读书亭偶遇后，我和寒冰依然没有正式说过话。只是教室里、操场上、人群中多了两双相互搜寻，一触又散的眼睛。
我依然每天去读书亭的回廊上早读，看着墙角那株玉簪花一朵接一朵静悄悄地绽放，又静悄悄地凋零，感受不远处那个似有若无的身影。
寒冰有时候会在晚自习时把位置调到我的前排，我和同学讨论问题时他会不经意频频回头。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我们相互吸引，又有一堵厚厚的墙把我们分隔，雨季的爱情，应该都是无声的吧？
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学校秋季运动会上，作为连续两年荣获女子800米年级组冠军的我，理所当然被推举出战，没想到比赛前半个月，我的脚崴伤了。
运动会当天，许久没有上跑道的我顶着巨大的压力硬跑，终于在冲过终点线后两腿发软，两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就在我即将与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时，一个蓝色的身影接住了我——是寒冰。在同学们的搀扶下，我趴在寒冰消瘦的背上直奔医务室，细密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如一汪清泉流进我的心。我扶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头轻轻靠在那个并不宽厚的背上。他身体一顿，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阵风刮过。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依然没怎么说话。我甚至也没有期待过心中的这颗小种子能够破土而出，迎光发芽。
毕竟我们真的不够了解彼此，也没有时间了解彼此；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不确定性太多；毕竟寒冰太清冷，太孤僻，除了学习成绩不错，实在算不上一个优秀的男生；毕竟他也没有热烈地向我表达过他的欢喜……
如果不是因为填写高考志愿时的小插曲，也许我和寒冰并不会有太多交集，我们只是高三那年夏夜的一缕清风，拂过彼此的心。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看着我们无声地擦肩而过，他用自己的方式将我和寒冰绑在了一起。
04
那是栀子花香的季节，我们在一串串模拟考试分数和全国各地高校招生录取分数线间规划自己的未来。
有幻想，有担心，也有惆怅。
一天傍晚，我和洁敏坐在读书亭的回廊上休息，很自然地聊到了填写高考志愿的事情，从彼此的想法聊到其他同学的计划。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洁敏突然提起了寒冰：“听说寒冰准备报考林城师范学院。”我有些惊讶，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挑战一所不错的985大学，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洁敏：“应该是不想花家里的钱，也放心不下他妈吧？”
我：“他家情况这么复杂？”
在洁敏的解释下，我才了解到，原来寒冰和洁敏住同一个县城。两人曾经是小学同班同学，只是寒冰家出事后，他就疏离了所有人。
寒冰上小学五年级那年，他爸爸因为厂房事故去世了。两年后，他妈妈带着他改嫁，对方是个货车司机。这位后爸脾气暴躁，说话尖刻，尤其是喝醉酒后，常常会拿寒冰出气，边打边骂他是拖油瓶，白眼狼。远嫁外省的姑姑心疼哥哥留下的这根独苗，就把寒冰接去身边，供寒冰读书。寒冰在姑姑家过得怎么样没人清楚，只听说寒冰很懂事，学习成绩也好。可是他的户籍在老家，走得再远也得回来参加高考。
寒冰回来后发现他妈妈过得并不好，因为一直未能给后爸生个孩子，这位后爸平时在外面沾花惹草不说，回家后还要对寒冰的妈妈拳脚相向。
也许是不想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也许是放不下水深火热中的妈妈，寒冰决定放弃上外省好学校的机会，报考本省师范学院。
听完洁敏的叙述，我的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原来他冰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原来他一个人承受了如此多！原来他过得如此艰难！原来他的孤僻只是自我保护……”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穿着一身洁白飘逸的纱裙，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我款款走到寒冰身边，轻轻捧起他的脸，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拭干他眼角的泪。我看到阳光明媚的笑容从他的眼底一点点升起。然后我们手拉着手，在蓝天白云下快活地奔跑，奔向一个神秘而美好的地方。
梦醒后，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陪他一起走出生活的阴霾，我要做他的生命中的天使。
那天清晨，我扎着高马尾，身穿一条水蓝色阔腿牛仔裤和米白色修身T恤在读书亭的回廊上晨读，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我知道青春的我是靓丽的，美好的。
我拿着英语书一遍又一遍朗读，却没有一个单词真正走进过我的大脑。我的眼，我的心一直关注着回廊尽头，哪里每天都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那个身影再次出现时，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身体颤抖，喉咙发干，手心发汗，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我很想走过去，却感到两腿发软，我还是没有能量跨出这不到十米的距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早读课越来越接近，正当我准备彻底放弃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靠近，停在离我不到两米的距离。“你生病了？”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敢抬头直视那双可能会把我吞噬的眼睛，低头小声说：“没什么，我没事！”
“嗯！”低不可闻地回应后，那个身影又一点点远离，就在他即将走远的时刻，我终于不受控制地喊了一声：“寒冰！”
寒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好像看到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听说你要报林城师范学院？”寒冰还是没有回头，沉默一会后说：“嗯！”
“我陪你！”
自从喊出寒冰的名字开始，就有一股力量从我心底涌起。最后说出“我陪你”这三个字时，我坚定无比。
寒冰回头震惊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他快速向我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恢复一贯清冷的表情。
时间停止了几秒后，寒冰轻轻地说：“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也不需要谁陪！”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那个清瘦孤寂的身影，我的内心越发笃定。
05
听说我想报考林城师范学院，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以为这个犟脾气的幺姑娘在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回心转意，我爸甚至开始考虑——等我毕业了去哪所学校教书，在那个城市生活比较好……
如果以我们上高中的桂城为中心，寒冰家在桂城西南方的A县，我家在桂城东北方的B县。我妈是县城人民医院的一位医生，我爸原本是国营厂的车间主任。改革开放后，大量国营企业改制，单位鼓励年轻人走出去闯天地，我爸就是在那个时候办理了停薪留职，和几位好友一起创业。几经周折，如今我爸爸自己经营一家长途汽车公司，开通了从我市到东莞、广州、温州、宁波几个打工热门城市的卧铺专线。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足以在县城里过上衣食无忧，小富即安的日子。爸妈对我的两个哥哥很严格，对我却很宽松，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最稀罕小雪这个幺姑娘了，她是我们初家的掌上明珠，我们不指望她以后大富大贵、事业有成。就希望把她留在身边，不让她受委屈，看着她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的……”
爸妈说到做到，他们从来不过问我的成绩，也不逼我读书，我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我。如今，两位哥哥都在北京上大学，爸妈就更不希望我再跑得远远的。
可我不是一个木偶，我是有思想有灵魂的人。从初中开始，对于爸妈的“过度”保护，我就一直心存叛逆。他们对我没有要求，我自己有；他们希望我留在身边，我却向往电视剧中的大都市；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圈养的小小鸟，我却渴望自己如雄鹰般在空中展翅。
如果不是因为寒冰，我会去外省读大学，北京、上海、广州都好，一定要是一线大城市。
如今遇到寒冰，我似乎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种意义。下定决心后，我一头扎进高考复习中。虽然我的成绩报考林城师范学院绰绰有余，我还是竭尽全力杜绝失败的可能。
读书亭表达过心意后，我没有再找过寒冰，他也没有来找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和寒冰都以超过分数线一大截的好成绩被林城师范学院录取，洁敏和她的竹马杨康分别考进了四川成都的两所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们开启了暑假狂欢，祭奠我们终将逝去的青葱岁月。
我们以同学的家为据点，规划了一条以桂城为中心的环城两周游。
第一站是去洁敏家，洁敏的妈妈在A县经营一家KTV，阿姨热情地接待我们，还单独辟出一个最大的包间给我们自由活动。
洁敏以组织者的身份把同住一个县城的同学都呼叫出来，寒冰竟然也来了，他在包间内环视了一圈，径直走到我旁边坐下。我低头没敢看他，心里的小鹿乱撞。他也没有说话，双手放在腿上握成拳。
“初雪，快来选歌！”
在洁敏的召唤下我如获大赦地跑过去，我在选歌屏幕上一通乱点，都不知道自己都选了啥。
当《选择》的旋律在包间中响起时，洁敏把话筒塞进我的手里：“呐，你选的歌！”
“我？……”我惊慌失措地接过话筒，洁敏又把另一支话筒递给寒冰，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寒冰，你陪初雪唱。”
寒冰倒是没有扭怩，拿起话筒站起来，眼睛直视着我。我瞥了洁敏一眼，看到她狡黠的表情。原来我和寒冰这点小心事完全没有躲过洁敏的眼睛。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
寒冰一开口，我就被他的声音惊艳了，没想到他唱歌这么好听。
“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我稳稳地接上，破冰后我们都进入了音乐的世界……
寒冰：这样的心情
初雪：这样的路
合：我们一起走过
初雪：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
寒冰：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
合：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 喔~
......
我们在“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的旋律中对望彼此，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靠近。
突然，包间内响起热烈的掌声、起哄声，我慌乱低下头，脸颊像是着了火。寒冰拉起我的手回到位子上，我任由他拉着，两只手微微颤抖，细密的汗水从我们的手心渗出……
爱情，很奇妙！
爱情，真美好！
06
A县打卡结束，寒冰并没有一起随行，只在告别时依依不舍地对我说：“初雪，大学见！”
此后的日子，我用随身听单曲循环播放着《选择》，把与寒冰有关的点滴一帧一帧在大脑里回忆……原来书上写的相思入骨是真的。
为了消解对寒冰的思念，我开始畅想与寒冰的大学生活，我甚至写下我们要在大学四年里一起完成的100件事情——
1、一起看电影
2、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空
3、手牵手走遍林城的大街小巷
4、互相给对方起一个专属昵称
5、拍一张合影放在彼此的钱包里
6、每天第一条和最后一条信息都是发给对方的问候
7、去看一次日出和日落
8、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一顿饭给对方吃
9、一起去一次九寨沟
10、一起去成都看洁敏和杨康
……
人生第一次，我期盼着早点开学。
2006年9月10日中午，爸妈送我到林城师范学院报道，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就看到站在学校门口的寒冰，他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和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青春中透露着沉稳。
看到我爸妈在身边，他并没有走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我。我转头对我妈说：“妈，我有个同学在那边，我去打个招呼。”我妈瞥了一眼寒冰，打趣道：“你们这些读书娃娃脸皮真薄，看到大人都不好意思上前打声招呼……”我没搭话，小跑到寒冰面前停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住勤业楼三栋502，你忙完了来找我。”
我家离林城不远，爸妈在学校附近的酒店住了两晚，第一天帮我买生活用品，囤零食，请宿舍同学一起吃饭，交代我们要好好相处，相互照应。第二天又带我在林城玩了一天，第三天午饭后，他们才返程。
爸妈刚走，我就飞奔向寒冰的宿舍，在一楼宿舍管理处拨通寒冰宿舍的电话。3分钟后，寒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二话不说，拉着我一路小跑到僻静的角落，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把我揉碎进他的身体里。
他说相思真是太苦了，一整个暑假他都在想我，没捱到报道日期就来了学校，然后每天去学校门口等着，终于等我出现后，他又天天蹲守在宿舍里等电话，这三天简直度日如年。
听着寒冰笨拙的表白，想到他想我的时候，我也在一遍遍播放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心里甜丝丝的。
此后一个多月，我们就像连体人，寒冰一大早就到我宿舍楼下等着，我们一起去食堂，去上课，去参加迎新晚会，去自习室、去图书馆、去英语角，去看电影，去学校外面吃宵夜……直到宿舍即将关门我们才分开。
寒冰说我像一只傲娇又黏人的小猫猫，他给我取了一个专属昵称——小猫猫。我则叫他大尾巴狼——一匹装高冷装正经的大尾巴狼。
……
我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大学四年以及未来的每一天，黏人的小猫猫和假正经的大尾巴狼都将这样美好而快乐地生活。
直到寒冰为难地对我说，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看着生活费一天天变少，他其实很有压力。接下来他想去做家教，去勤工俭学……我才意识到爱情饮水不能饱，再美好的爱情也需要牛奶和面包。
而横在我与寒冰之间的墙，远远不只是牛奶和面包……
07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一月的林城已经有了初冬的凛冽。
我挣扎着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来，简单洗漱后背着书包下楼。刚走出楼栋，一阵寒风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把毛衣的领子往上拉一拉。
转弯走到直通宿舍大门的小路上，远远就看到寒冰站在宿舍楼的铁门外，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浅灰色休闲外套，搭配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中等偏瘦的身材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孤冷单薄，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冻死我了，今天放学我们去买两条围巾吧，要那种厚一点的情侣款。”走到寒冰面前，我挽着他的手边走边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寒冰轻轻地说：“我不冷，买你一个人的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感受到寒冰语气中的冷淡，还是他的拒绝让我不爽，一腔热情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用力吐了一口气说：“不冷就不能陪我一起买条围巾吗？非要这么扫兴？”说完甩开挽着寒冰的手，大步向前走。
寒冰加快脚步追上我，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怎么了？怎么就生气了？不是已经说给你买吗？”
“这是给不给我买的问题吗？”寒冰的话进一步激怒了我，我甩开他的手独自跑开。
那天早上，我们没有一起吃早餐，也没有结伴去上课。
这是我和寒冰第一次吵架，吵架的原因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心中升起的那股怒气就是这么不受控制地往外窜。好在我是一个心里不装事的人，正式上课后，注意力很快被老师带走，早晨的不快被抛到九霄云外。
中午放学，寒冰站在教学楼外等我，虽然已经没有了怒气，我还是没有理他，佯装生气往前走。他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看到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一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寒冰见我笑了，乘机上前拉着我的手说：“好了，小雪，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就这么翻篇有点太便宜他了，我强行板起脸说：“哼！不就一条围巾吗？非要给我添堵。”
听了我的话，寒冰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低着头沉默很久才缓缓抬头说：“不是我想扫你的兴，是因为我没有钱了。开学的时候，我从家里带了1000块钱，出门的时候我说过，上大学后的生活费、学费我会自己解决，现在才不到两个月，生活费就花了一半，原本想找份家教的工作，至今也还没有着落。”
“哎呀，我当什么事情呢，生活费我有呀。我爸妈每个月都给我600块的生活费，不够还可以找我爸要。以后就用我的生活费，当家教的事情不着急。”听了寒冰的解释，我舒了一口气。
“你是想让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吃软饭？”寒冰突然甩开我的手，转头瞪着我生气地说，眼神就像一把刀子。
我被这突入其来的威压震住了，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寒冰许是看到泪眼婆娑的我也被震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慌乱地说：“对不起，我刚刚一时急了……”那一夜，我失眠了，寒冰如刀子般凌厉的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寒冰让我觉得陌生和恐惧。
这次风波后，我默默地把与寒冰吃饭的地点固定在学校食堂，约会地点固定在自习室、图书馆、读书角。我不再拉着寒冰出去改善伙食，也不再拉着他陪我逛街。
很快，寒冰顺利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还与同学合伙在学校里卖游戏卡、化妆品和辅导教材等。每次赚到钱，寒冰就会主动请我去吃一顿好的，还会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意气风发地说：“小雪，等我以后赚到大钱了，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我满心欢喜地笑纳他的蜜意柔情，心却隐隐不安，幸福真的是用钱来衡量的吗？有钱就真的会有幸福吗？这样的不安让我觉得扫兴，也觉得自己矫情。一个男孩子爱你，想要赚很多钱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有这份真心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呢？
幸福是什么，谁又知道？
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象牙塔里是简单纯粹的，学校那不算高大坚固的围墙，足以为我们遮挡现实的风风雨雨，让我们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单单纯纯地恋爱，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先不去想，调和不了的小矛盾可以暂时放一放。
然而，大学毕竟只是一个驿站，我们终将走出象牙塔，接受现实的考验。
08
我和寒冰的第一次现实考验，来自我的爸妈。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和寒冰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正式签约了我们的母校。我教数学，他教物理。桂城在我们两家中间，不近也不远。我们商量着先去见父母，把关系确定下来再安心打拼事业。
第一次见我爸妈，寒冰显得紧张又局促。
我爸妈疏离又不失礼貌地招待了寒冰，详细询问他的家庭情况，大学生活和毕业后的打算。
送走寒冰后，爸妈出奇一致地投了反对票。
他们如此直接了当地质疑我看人的眼光，让我既难过又生气。我拿出一副要与他们一辩到底的架势，质问爸妈寒冰到底那里不好？一个学习好、思想活、心疼家人、对我也好的大好青年，怎么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被他们一票否决了？
爸妈给出的原因有三条：
第一，寒冰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爸爸早逝、妈妈改嫁，寒冰先是跟着妈妈改嫁后又寄居在姑姑家，这样的生活环境不利于他的身心健康，如果我和结婚，对方父母一点都不能帮衬我们不说，可能还会又很多矛盾隐患。
第二，寒冰小时候被后爸虐待，如今他妈妈日子过得也不好，这会是他的一块心病。他越是心疼他妈妈，就越难调和好我和他妈妈的婆媳关系，我从小没有受过一丁点委屈，性格耿直善良，真要嫁过去，很可能会变得孤立无援，里外不是人。
第三，寒冰的自尊心太强，思想有些极端，话里话外总想着要多赚点钱来证明自己，这样的人容易走上歪路子。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嫌弃寒冰爸爸早逝，家境贫寒。”
我耐着性子听完爸妈的长篇大论，心里早已下了结论。一身反骨被唤醒，我没好气地对爸妈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也这么势利，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说：“幺妹呀，不是我们势利，我们不指望你找个多好的人家。但结婚过日子不是儿戏，方方面面都要考虑的。”
“考虑什么？我们两个堂堂大学生，有手有脚有工作，还怕会饿死不成？我看你们还是势利，瞧不上人家穷。”我气呼呼地说。
我爸看我油盐不进，也来了气：“你一个小姑娘懂个啥？我们是你的娘老子，我们会害你吗？我看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一点都不识好歹！”
我也被我爸气急了，放大声音哽咽着说：“我不识好歹？明明是你们用势利眼看人！你们瞧不起他，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的孝顺在你们眼里是毛病；他的上进在你们眼里是思想极端......”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声控诉：
“寒冰有什么错？他爸爸去世是他能决定的吗？”
“他后爸是个人渣是他能决定的吗？”
“难道他这样的人，就不配结婚？不配好好过日子了吗？”
“够了！”一向温和的爸爸一声怒吼，右手重重地拍在茶几上。
他咻地站起来，痛心疾首地指着我说：“我们怎么会养了你这样的憨姑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己去找苦吃。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想和寒冰这小子谈朋友，万万不可能！”
我的犟脾气也被激发了出来，决绝地说：“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人是我自己选的，以后过得好不好我自己来承担。”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屋外是爸妈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和叹息声。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气呼呼地想：“从小他们就把我管得死死的，试图把我捆绑在身边，操控我的人生！这次说什么我也要自己做主，我要捍卫自己的爱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简单收拾行李，说要去找同学散心，早饭也没吃就出了门。
刚出门我就给寒冰打电话，约他在林城见面。
不知道是为了赌气，还是心疼寒冰被我爸妈嫌弃，那一夜我把自己给了寒冰，守了四年的身，在爸妈激烈的反对声中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寒冰。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冲动的决定，竟迎来了一个小生命，也开启了我五年的别样婚姻。
09
我知道自己怀孕，是在2010年9月，又是玉簪花在墙角悄悄绽放的季节。
那段时间，为了打消我和寒冰在一起的念头，爸妈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紧锣密鼓地给我安排相亲，让我不胜其烦。
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心情烦躁才没有胃口，不曾想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我的肚子里悄悄长大。
即便已经是21世纪，未婚先孕在我们那个巴掌大的小县城也要被传成人尽皆知的热点事件。迫于传统思想的压力，爸妈选择了妥协，他们与寒冰的妈妈简单商量后，就把我们的婚期定在了国庆节。
因为还在孕早期，婚礼程序一切从简。我爸妈出钱在我们工作的桂城给我买了一套婚房，他们希望有房子傍身的我在婚姻中多一份底气。
婚礼前一夜，妈妈一直在角落里抹眼泪，临别前又拉着我的手说出了文章开头的那段话。末了，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小雪，你要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爸妈永远是你的爸妈，结婚后有什么委屈和困难就回来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能看到你甜甜蜜蜜地过日子，是我和你爸最大的心愿。”听了妈妈的话，连日来对新角色和新生活的焦虑和恐惧，对爸妈的不舍和愧疚统统袭上心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倒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结婚伊始，我们迎来了一段甜蜜美好的婚姻生活，尽管孩子来得突然，但他也成就了我们的爱情。寒冰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同事同学都说他是“二十四孝好老公”，爸妈也慢慢接纳了这个懂得心疼他们女儿的女婿。沉浸在家人细心呵护下的我一度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011年五一刚过，女儿五月就迫不及待加入了我们这个小家庭。作为县人民医院的老医生，妈妈当仁不让地住进我们的小家，充当我的“专业护理师”照顾我坐双月子。她一丝不苟地安排我的饮食起居和康复运动，严格监督我执行，对于我妈来说，帮我坐好月子，恢复身材，不落下病根是她这段时间唯一的任务。
寒冰也把她的妈妈请来，主要负责帮忙照顾五月。
原本天衣无缝的安排，却给我的“完美婚姻”悄悄蒙上了一层阴影。
10
我不是一个心细敏感的人，对于家庭氛围的变化也后知后觉。
五月刚出生就有两个老妈来帮忙，我自然是乐得清闲，安安心心养生复健，逗五月玩，空了就和同学朋友分享初为人母的喜悦。
直到有一天我妈进房间看孩子时，犹犹豫豫开口对我说：“女人呀，不要孩子一出生就把心思全部扑在孩子身上，也要关心关心自己的老公。这女人怀孕和哺乳期，也是婚姻的危险期，搞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我当时正在神情专注地观察女儿又长又卷的睫毛，心不在焉地回道：“这种事情要男人自觉，拴是拴不住的，好在寒冰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妈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拉过我的手严肃地说：“你不要太大意了，你想想寒冰有多少天没有准时下班回家了？以前一回家就笑眯眯陪你，逗五月。现在你再看看他，一天天黑着个脸，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你有没有问问他怎么了？”
“可能是现在我们两母女睡一屋，他觉得不方便主动回避一下吧！您不用瞎操心。”我故作轻松地安慰老妈，心里却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当天下午五点，寒冰打电话来说有几个朋友约他，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换着之前，我不会太当回事。但白天刚刚被老妈点拨过，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晚上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去客厅坐着。
晚上十点，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寒冰开门走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他先是一愣，然后才说：“还没睡？”
“嗯，睡不着就起来等等你。”我不动声色地回说。
寒冰放下包、脱下外套，换上拖鞋来到我身边坐下：“等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没事，就看你最近挺忙的，问问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情。”
“学校能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瞎想，没事就早点睡觉吧！你还没出月子，熬夜不好。”寒冰说完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整个过程和我没有眼神和肢体上的接触。看着寒冰因为喝了酒有些晃动的背影，我仿佛觉得他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我们之间到底阻隔了什么？我一脸懵逼！
家里现在住着两个老妈，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我决定第二天找寒冰好好聊聊。第二天白天，我给寒冰发微信约他下午五点半家附近的猪肚鸡饭店汇合。寒冰回复了一个字：好。
那顿饭吃得很安静。饭后我提议我们一起散步走回去，寒冰没有反对。
盛夏的晚风轻拂我的脸庞，带来一阵凉爽惬意，我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出门，没有和寒冰这样肩并肩在小路上散步，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了。
思量至此，我的心一阵柔软，我挽上寒冰的手，轻柔地说：“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散步了。”寒冰没有接话，手肘往里收了收，算是对我的回应。
我：“寒冰，你怎么了？我感觉你最近有些闷闷不乐，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摊开来说的吗？”
一阵沉默后，寒冰含糊地说：“其实也没什么。”
良久又补充道：“就是觉得在家里压抑得慌。”
“压抑？......”我松开寒冰的手，惊讶地重复道。
寒冰停下脚步，走进旁边公园里长凳上坐下来，我紧随其后坐在他身旁。良久，寒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说。
“没错，压抑，很压抑！”
“每天回家，看到我妈小心翼翼，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和烦躁。”
“明明是在自己儿子家，可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桌子上吃饭，她也是低着头盯着眼前一盘菜吃。”
“你说她为什么这样局促不安，小心翼翼？”
没等我回答，寒冰继续说：
“说到底这是你爸妈买的房子，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他的儿子没有出息，她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说到这里，寒冰用两手捂着自己的脸，没继续说下去。
我震惊在寒冰的话语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后，寒冰抬起头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决定和李华军一起合伙办补习班，我要加快赚钱的速度，靠自己的本事在桂城买一套房子。只有这样，我妈才能心安理得地和我们住一起，我也才能挺直腰板做人。”
“寒冰，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震惊地问。
“初雪，你是温室里长大的花，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更没有体会过被人鄙视、唾弃的滋味，你不会懂的。”寒冰落寞地下了定论。
我默默坐在他旁边，好像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世界。
11
自从上次谈话后，我和寒冰的交流变少了，确切地说，是我意识到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堵墙，但又不知道如何冲破它，我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
我出双月子后，我妈回到了自己的家。
少了我妈，寒冰和婆婆似乎都轻松自在了一些，我也不是一个纠结的人，产假结束后就一头扎进教学工作和照顾孩子的琐事中。
寒冰开始筹备补习班，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一开始，他会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补习班筹备的进度，比如已经选好场地了，开始装修了，装修得差不多了......
可我总觉得我们刚毕业，应该把心思放在教学工作上，以积累教学经验为主。而且我们都是有事业编制的老师，在外面办补习班，万一被举报，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每次寒冰兴高采烈地和我讲完补习班的事情，我都会忍不住把我的担心和顾虑说一遍。慢慢地，他不再和我提补习班的事情，我也不想天天追着问，搅得自己难受。就这样，结婚不到两年，我们变成了一对人前恩爱人后无言的假面夫妻，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直到2012年春节，寒冰把一本房产证递给我，说这是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是他用从补习班赚到的钱给我们置办的婚房，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彼时的寒冰意气风发，嘴角含笑，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气宇轩昂。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寒冰，自信！帅气！从那时起，寒冰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从清冷的月亮变成了火热的太阳。他主动靠近我、讨好我，甚至“霸道”地对我好，把我当个小公主宠在手心里。
看到这样的寒冰，我开始有些庆幸他当初没有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要办补习班。
男人果然需要有自己的事业，才有信心来经营家庭。
可惜好景不长，2014年6月，当寒冰正忙着暑假班招生时，他的补习班被人举报被迫关停。学校也因为影响不好对他做出了解聘处理。我最初预见的事情发生了，但我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英明”而开心。遭遇双重打击的寒冰又从太阳变回了月亮——躲在厚厚云层下的月亮，我的婚姻生活也因此变得黑暗又冰冷。
开头几天，寒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见人。婆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每天眼圈都红肿红肿的，我也没有去打扰他，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几天后，寒冰主动从房间里出来。他忿忿不平地骂举报他的学生家长，骂嫉妒他的学校老师，说肯定是那个谁谁谁看他们赚到了钱，心生嫉妒在背后搞事情。最后他又骂校长，说他好处没少拿，出了事情就翻脸不认人......
再后来，他开始自暴自弃，整天与电脑为伴，不工作，也不管家里的事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要开学了，他也没有一点点要找事情做的打算，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我决定和他谈谈，建议他出去找份工作先干着。
没想到我刚开口，他的反应就很激烈。他随手把桌子上的水杯摔在地上，对着我一顿咆哮：“初雪，我赚钱的时候是怎么对你的？现在我才刚刚闲两个月，你就坐不住了？你他妈的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废物？”婆婆听到吵闹声，连忙跑出来抱走五月。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寒冰，气急之下穿着睡衣直接冲出了家门。走出小区那一瞬间，我很想回爸妈家，可这大半夜的哪里还有车可以回？打电话让爸爸开车来接我，又怕他心里着急路上出事情。那一刻我才知道，偌大一个桂城，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后悔自己做主把爸妈送给我的房子租出去，可如今也不可能再去叨扰别人。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路上，任由泪水肆意在我的脸上流淌。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深爱着的男人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的婚姻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在这段婚姻里，我会如此被动无助？
......
不知走了多久，街道的灯光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我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人生安全，又默默往回走。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客厅的灯是暗的，房间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没有人在意半夜出走的我。
那一夜后，我不再干涉寒冰的事情，我们又做回了人前恩爱，人后无言的假面夫妻，只是我的心比之前更冷了一些。
12
如果时光就此停留，我可能会一直躲在婚姻的围墙里做一只鸵鸟，麻木地过完自己这一生。
可现实并不允许我逃避！
2015年开年后，一直没有出门找工作的寒冰竟然迎来了他的第二春——股海掘金。
那段时间股市行情很好，买什么涨什么，这让寒冰觉得他原来是一位被教学工作耽误了的股神。我看到颓废在他脸上一天天消失，熠熠星光在他的眼中燃起。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能看到他给五月买新衣服、新玩具。见我回家，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把我拉到房间里，打开股票账户让我看看今天又赚了多少。他说如果再多投入一点，他一年的收入要比之前工作10年还要多，到时候我们不仅可以在桂城买大别墅，还可以去省城买房，甚至可以去三亚买一套海景房。说到激动处，寒冰深情地拉着我说：“小雪，我说过，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说到就会做到的，你相信我。”
如果是在从前，听到寒冰如此深情的表白，我一定会幸福得晕过去，可五年的婚姻生活早已耗干我的感情，我麻木地看着他表演，心里生不起一丝涟漪。
虽然我不炒股，也不懂股票，但我知道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也没有只赚不赔的事情。我只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一点，让寒冰在自己的梦里呆久一些。
可世界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分析师不断唱多，尽管媒体大势宣传万点牛市即将来临，大盘还是在2015年6月急速调头。我不用刻意关心股票市场的变化，下班看到寒冰的表情，就大概能猜出当天的行情。
对于寒冰炒股亏钱，我是没有感觉的。原本也不指望他通过股市赚钱，如今把赚回来的钱亏回去，我也不觉得惋惜。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寒冰亏掉的不仅仅是之前赚到的钱，还有他自己的积蓄和他给我们买的房子。
原来寒冰在股市尝到甜头后，贪心越来越重，竟然鬼迷心窍地开通了配资账户，借用杠杆资金来投资，最后干脆把我们的房子也抵押了进去。用他的话来说：“行情那么好，抓住这一波就能实现财务自由。”可惜他没有等来财务自由就把自己陷入了财务危机。
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他跪在地上求我卖房救他的情景。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推开家门就看到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寒冰。
“今天股市赚钱了？竟然想起来做饭！”我腹诽。
寒冰见我进门，笑着迎出来说：“老婆回来了！快去换衣服一会出来吃饭。”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好衣服出来时，寒冰摆好了一桌子烛光晚餐，餐桌上还放着一瓶红酒。我一愣，抬头看向婆婆的房间，寒冰猜出我的疑问，主动说：“妈妈带五月出去了，今天就我们俩过二人世界。”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什么日子就不能给老婆做顿饭吗？”寒冰反问。然后很绅士地帮我拉开凳子，邀请我入座。
晚餐进行到一半，寒冰的表情就开始凝重起来，我感觉他有什么话要说，默默地等着他开口。
“老婆，我遇到麻烦了，需要你帮帮我。”寒冰鼓起勇气说出酝酿已久的话，又急忙补充道，“你放心，困难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解决。”
我有些意外一向自尊心很强的寒冰竟然会主动开口求我，先是一愣，随即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把爸妈送你的房子拿去办理抵押贷款给我急用，等我周转过来了我们就马上把钱还上。”寒冰直接说出了目的。
抵押房子？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裂开来，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几经盘问后才知道，寒冰把自己的钱、我们后来买的房子的抵押款，以及找朋友筹集的钱都投入到了股市，还开设了配资账户进行杠杆投资。现在他的股票账户一亏再亏，如果再不注资就要面临强制平仓，如果平仓，账户里的这些钱也将血本无归。
听了寒冰的描述，我两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寒冰看我这个样子也着急了，当即跪下来抱着我的大腿，求我把房子抵押了先给他拿去注资，等账户里股票反弹了，这些钱又都会统统回来的。
房子是爸妈给我买的，是我们这个家唯一的财产了，我怎么还能跟着他糊涂呢？我一边捶打着寒冰，一边哭着骂他不是人，这种冒大风险的事情竟然也能做得出来。
寒冰知道自己错了，抱着我任由我打骂，只求我能救他一回。
打累了、骂累了，眼前的问题还是得解决。
经过长时间思考后，我劝寒冰就此收手，亏掉的钱我们就认了，好歹手里还有一套房子住，欠朋友的债我们也可以一起慢慢还，只要他好好努力振作起来，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寒冰看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松口，开始抽自己耳光，拿酒瓶子砸自己的头。我死死抱住他劝他想开点，他又来求我抵押房子。
万一股票又跌了呢？到时候我们全家都睡大街上吗？理性告诉我，抵押房子的事情万万做不得，我咬死自己的底线坚决不松口。
寒冰见说不动我，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骂我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说我和其他人一样，都见不得他好，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他越说越激动，猩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最后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喊喊不出声音，想挣扎挣扎不了，只能清醒地感受到意识一点点模糊，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妈红着眼睛心疼地看着我。
原来是关键时刻婆婆带着五月回家，见到瘫倒在地上的我和坐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寒冰，当即拨打120才捡回了我的一条命。
“离婚，说什么也要离婚。“爸爸愤怒地说。
“对，这婚无论如何也得离了。”妈妈接话道。
是啊，或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是时候走出这段畸形的婚姻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