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会再去做一个刺客。
可惜的是,这辈子杀人太多……
不可能轮回了。
[作者前话]
嘿,亲爱的朋友,你还好么?
这里是生姜,原《刺客秘笈》贴的楼主,也是至今扑街晋江,和各大投稿杂志的咸鱼写手。
首先,罪恶感深重,我一直瞎忙,导致三年都没填完这个坑,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读者一个完整的梦,是个罪人。
其次,我很愧疚,以为小十步会在原地等我,所以我心安理得的瞎忙,直到17年前的帖子被贴吧一套带走,回头想拔笔写,却发现书不见了。
而今,它又一次叩响了门。
从最初的初来乍到,认识形形色色的故友,到现在的萧郎不识,在经历贴吧的万人空巷,到如今的空无一人。
它依旧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很遗憾。
自己来迟了。
哈哈哈,废话不多说,反正也没多少人看。
那么接下来这篇是大修文,剧情可能爆改,但不一定,只是换汤不换药,节奏会加快。
祝有幸赏脸的人食用愉快。
——2019.6.4
『前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说的就是我。
我是一名刺客。
代号屠十步,来自无名庄。
我原本只想在庄里喝喝茶,练练功,吃饭睡觉打师兄,过一个混吃等死永不沾血的人生。
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必须誓死成此度人客。
庄主说过,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解决了后者,这将不是问题。
庄主说过,人活着有两种状态,要么忙着活,要么忙着死。
我们二者兼得,为了帮别人死而活,所以刺客比牛仔还忙。
庄主说过,走上成为一个刺客的路,就没有一个好名声。
除了荆轲,呃,不过他的名声在杀手界扬名,主要是他不是个好刺客,而且他还刺杀失败给挂了。
刺杀不成,反被逮。
呜呼待宰!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会再去做一名刺客。
可惜的是,这辈子杀人太多……
不可能轮回了。
◇第一章 有刺客◇
说真的。
自从我入无名庄,学习怎样成为一名好刺客,我就从未觉得自己的命这么苦。
这苦并不是代表着我杀了太多人,罪孽深重,而是我从头至尾就没干过一件刺客应该干的事,更别提杀 人了,一柄长刀我都没见过,见得最多的是菜刀。
每天起床,吃饭,边发呆边晒太阳,然后再吃个饭,睡觉,起床,吃饭,睡觉,起床,吃饭,边发呆边……
简直无聊炸了。
常言道,刺客这份活虽说高危,死亡数占江湖第一,但异常吃香,参加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毕竟,众所周知,在江湖动荡之时,当刺客,不仅控制人口增长,还能发家致富,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儿为什么这么冷清?!
按道理,不是应该天天喊打喊杀,找位雇主,下单买凶,锁定目标,追砍打杀,去掀起江湖动荡吗?
之后,但凡是夜行衣所到之处,官兵护卫皆会大喝一声:“有刺客!保护XXX!”。
所有黑衣刺客排着统一的步伐,一拥而上,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挑开人马片甲,去把单子上的目标弄嗝屁吗?
然而江湖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这吃饱了来撑的状态,拍案而起,一把夺过那柄终日剁个没完没了的菜刀,提起它就往庄主屋里闯。
“庄主,我有话要说!”
“十步啊,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庄主吓得笔一抖,白大褂上滴上了墨迹。
“我们无名庄是干什么营生的?”
“人 头 买 卖。”
“那好,”我点点头,“那我问你,我们应该当什么?”
“当什么?当人啊,当什么?还有别的选择吗?”庄主一脸看痴呆的表情,“其实你要是想当禽.兽,我也拦不住,庄里有猪圈。”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咔嘣一声,菜刀砍进了桌案。
“那,那你……你想说啥?”
我温吞地吐了一口气,果然和老顽固说话就是累。
“我要当刺客。”
庄主愣住了,和我大眼瞪小眼。空气静止了一瞬,随后,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呼吸猛烈,胸膛起伏,瞪大的眼珠看起来很是亢 奋。
我不禁笑逐颜开,庄主终于要被我感化了!
我准备仰头迎接庄主的发号施令,一瞬间我的心情是激动的,可以想象,在酷炫的血雨中,兵戈相见,血肉横飞,银票大把大把地落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庄主他千呼万唤始出来,对着天空大喊一声——
“有刺客——!!”
◇第二章 不速之客◇
说实话,吃喝拉撒睡是我早期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吃,贯穿了我整个幼年。
我疯狂进食,在那段岁月里,只知道庄内肉最贵,菜最便宜,吃饭时人要懂得取舍。更别说在一大帮子师兄弟如狼似虎的吃相中,要时刻谨记‘饭桌如战场’的生死法则。
师兄筷子不动,我动,师兄筷子动了,我在桌下一飞腿!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犹如疯狗残食十三个年头。等我回头发现,自己成功步入肥胖……就稍稍胖,真的,就偶尔爬楼喘气而已。
本来,我并不在乎这件事,并且在我们一群小刺客的概念里,也没有“胖”这个字的概念,我也一直隐藏在一大杆瘦子后面没人发现,可就当一个师兄偷看师妹们洗澡,回来找我探讨他的疑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瞒不住了。
“十步师妹啊,”师兄挠挠头,“师兄最近发现你跟别的师妹不一样。”
“喔?”我手举大窝头,“哪里不一样?”
“你比她们肿……”
“……”
真想喷师兄你一脸油。
不过算了,我跟这眼瞎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反正肉长得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又不当刺客,混吃等死的日子还那么长,胖一点,行动迟缓一点,刚好消磨时间,有什么不好?
是不是?我香喷喷的窝窝头?
窝窝头:“……”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就这样,我啊呜一口,窝窝头进了肚,心下舒坦多了,吹着小曲,继续过我的快意人生,庄主再也不用担心我当什么刺客了!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哦不,是两个可怕的人的出现。彻底的扭转了乾坤,甚至连我这个江湖小渣子都不放过,一起被卷入惊涛骇浪之中。
如果非要我用四个字形容他们的话。我只想说——
丧心病狂!
……
这一切,还得从庄主那老贼身上扒。
无名庄,杀手门派。
庄主一手撑起。
他老人家常年没事干,设置了大大小小数千条规定,就连脱裤子放屁这种鸡毛蒜皮都有。并且,为了让我们深刻了解门训,他就逞我们还小还不认字的时候,就拿庄内明文规定律令给我们当习书。
天天命令我们背,写,抄,偶尔弄个大型测考,还拿个板尺晃来晃去去布置功课,还真把自个儿当私塾先生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好,我们师兄弟姐妹们虽不会什么杀人本领,但基本的门派素养还是有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门内所有刺客没有接到命令都必须呆在庄里,就算有任务在身,出门在外也绝不能结交外人。
其次,庄里设有门禁,说是防止一些突发状况,可这些年连生意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突发状况了。
而且最令人觉得惊奇的是,本庄虽设有门禁,可它居然——
没,有,大,门。
千真万确。
庄里很大,依山傍水,高处看,并没有什么牢房大围墙,可你就是绕遍整块地皮,原地打转也找不到出口。
这是怎么做到的?真是令人费解。
难以想象,我从小到大,竟然没见过自家大门,说出去还不被人可怜死!
为了这事,我大肆宣扬,师兄弟姐妹们听闻,纷纷皆惊,集体翘课去寻大门,可都无疾而终。于是,多了许多杜撰,说什么我们住在桃源里啊,人丑看不到啊之类的。
我只能呵呵……
最终也只有我一个人厚着脸皮,跑过去问庄主咋回事。
他告诉我——
“我用仙术施了一个障眼法,唯有天地最英武之人方能得见。”
“……”
呵呵,狗屁。
如果不是他有百里千术这两只厉害的狗腿子,我早吊打他了。
亏我曾经还一度相信他说什么?我是他用伟岸的臂膀和八块发糕般的腹肌里孵出来的一颗蛋?这个老贼,我就知道,他从我会讲话开始,就一直在骗我!他根本没有八块腹肌!
于是,就在今日,我看到一年轻貌美的女子从天而降,红色罗裙随风舞蹈,缓缓降至最高处的楼瓦顶上,对着我们底下的人居高临下时……
我吊打庄主的心愿从未如此强烈过。
◇第四章 师父◇
我醒来时,已是清晨,浑身上下哪都疼。
奇了怪,我怎么昨天梦见庄里出刺客了?况且那刺客太不专业,作案连面纱也不带,还穿得那么艳,很是嚣张啊,都不怕人寻仇。
我慢腾腾地穿上衣服,推开门,吓一跳!
庄主的黑狗腿,屠千术。他正提着上次那把唬我的剑,冷冷盯着我,院落的白光撒在他周身,格外肃穆。
一瞬间提神醒脑。
“哈哈,你早啊。”我堆起笑。
他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这家伙不会是……发现了猪背上的名儿是我写的吧?我不免心虚,僵着笑,快怀疑他是不是下一个动作就要朝我举剑的时候,他动了,从背后拿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黑玉牌。
牌面上端正地刻着‘屠十步’这三个白字,整个牌子手掌大小,此刻躺在他苍白的手心上怎么看怎么像陪葬品。
完了,吾命不久矣,都说刺客最记仇。我嘴皮子不免有些颤抖:“怎、怎么?”
“拿着。”他递给我,语调冷冷,“收好。”
“可以不收吗?”
“玉失,人灭。”
我的天!这牌子哪是陪葬品,明明是保命符!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黑玉牌做西子捧心状,看着他的冷漠脸,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像爱惜自己的性命一样爱惜它!”
“但愿如此。”他深幽地看了我一眼,侧过身去,“跟我走,庄主召集。”
“喔。”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庄主叫他来的啊……拍拍胸脯,我看他走出几步,才小心翼翼跟上。
一路无话。
木制楼廊弯弯延延,围绕的院落枝叶蔼蔼。
我听着自己沉闷的脚步声,打了个哈欠,看着前面挺拔的背影,一声不吭的,连脚步声都没有,还真跟黑鬼无常一样,无声无息。
正无聊,我瞥见他的后腰别着一连串的黑玉牌,上面刻着众师兄弟的名字,和我手里的如出一辙。
庄内人皆姓屠,随庄主一个姓,而且他老人家取名字跟报数一样,巨难听,怎么感觉都像是在调戏众师兄弟。
大师兄叫杀一,二师兄叫毒二,接下来敌三,暮四,妄五,诛六,寸七,刃八,依数排开,再后来就是我,十步。
除了寸七是我唯一的师姐,其他人都是我师兄。往后的是我师弟师妹,比我们更惨,字都不用取了,直接用接下来的数字。
哦,另外我和刃八师兄数字中间是断层的,少了一个数字九,其实我曾怀疑过中间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不过很快就打消念头,因为有些师兄弟见都没见过,便在早年得一些病疾草草夭了,所以数字断了也很正常。
挂了一个师兄,食堂就少了一张嘴,我还可以多吃点呢。
一路兜兜转转。
我绕得有点晕,也不知道庄主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大清早不让吃饭,去见他老人家。
手心凉凉的,举起手里的黑玉牌打量,此刻在树影斑驳间泛着幽幽绿光,煞是好看,感觉蛮值钱的样子。“咔嘣。”一声,我咬了下去,没咬断,含在嘴里有股凉凉的坚冰质感。
还真是黑玉!
千术转过头冷冷地盯着我,以及,我嘴里的黑玉牌。
“……”我缓缓拿下嘴里的玉牌,就着衣服擦了几下,然后在他的视线中,别向腰带。你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他低低地瞥了我一眼:“到了。”
忽闻一股药香,我着眼望去。
庄主的院落里,一字排开我鼻青脸肿的师兄弟姐妹们,他们正一脸幽怨地望向我。护膝,拐杖,狗皮膏药,绷带人……
这、这都是谁啊?!
“哈哈哈哈十步来啦,快来见见你的师父。”庄主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父?”我顺着众人愤怒的视线望去,只见亭台之上,庄主大笑着,和一位红衣女子……喝着茶?
◇第五章 复仇◇
晚饭时分。
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扫荡桌子上的菜,一手鸡腿一手鱼,吃得我愈发不能控制自己。
在我如此面目可憎之下,大师兄竟毫无撼动,平常他不是应该开始沾口水在饭桌上圈‘地盘’的么?此刻却悲哀地用那在层层绷带下抠出来的两粒黄豆眼,绝望地瞅着桌上的酱肘子。
“大师兄,我帮你。”说着,我一把抓过酱肘子啃了起来。
他的眼神顿时生无可恋,只好抓起一根竹吸管,插进了稀饭里。
寸七师姐就坐在我旁边,无奈脖子上卡了好几层木板子,根本低不下头。她的声音原先挺好听的,温声细语,现在倒像只鸡脖子在哽:“撕布啊……帮姐砍一下红勺肉在哪?”
“死结啊,东偏悲,第二盘。”我提醒道。
只见师姐换了个勺,手一伸,一收,掏回来一勺地瓜,便无声地哭了。
哦,我忘了,都是地瓜惹的祸。
看着寸七师姐对天饮泣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我有些于心不忍,不管怎样说,她跟我的情意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于是,我看了看自己碗里仅有的红烧肉,陷入了沉思。
红烧肉是有很多,这顿没了还有下顿,可世上师姐只有一个……
唉。
“给你师姐,别哭了。”我把红烧肉加到她碗里。
断臂的妄五师兄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碗,又看了看我,左手的小瓷勺轻轻颤抖。
诛六见我如此不顾情面,终于拉下脸:“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说完,啪的一声摔了碗筷,本想长扬而去,奈何腿脚不给力,一个滑步又跌回座位。
桌子猛的一震,大师兄一个趔趄,竹吸管捅到了出气孔……
我有点委屈:“六湿胸……”
“诛六,你也不能怪十步师妹,她就只有吃的追求。”毒二劝道,两只熊猫眼上了药酒,紧紧闭着。
嘎?我玩的追求呢?
“也素,不能怪湿布。”寸七师姐开始替我说好话。
“那你说怪谁?”诛六一把够到拐杖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嚷嚷,“所有人都受伤了,怎么唯独她一人好好的?哼,依我看,绝对是她不管我们的死活,一个人偷偷溜了,不去禀报庄主,才让我们沦落至此!”
所有人顺着诛六话头朝我投来视线。
我心下紧张:“我、我被打晕了。”其实是被吓晕的。
“那伤口呢?”诛六威风凛凛地拄着拐杖走到我头顶,整个人逼过来。
“呃……”我说不出话来。
诛六看了我几秒,没把我怎么样,愤愤回了座,就在这时,最帅的暮四师兄捂着五颜六色的脸,吃痛道:“要怪就怪那女魔头!都是她下的毒手!”说完徒手捏爆一只白蛋。
“还不问青红皂白。”妄五闭眼附和。
“对!没错!”屁股敷菊花的刃八师兄躺在远处活像个老乞丐。“此仇不抱非君子!”
紧接着,众师兄弟全都跳了起来,捶胸顿足、义愤填膺的呼喊:“没错!报仇!报仇!报仇!!”一声又一声,一浪接一浪,叠在一起,像极了汹涌澎湃的海潮,淹没了夜里一切的虫鸣鸟叫。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直教人生死相许。
很好,趁着气氛热烈,慷慨激昂,继续吃饭,我重新持起筷子,可刚一拿起,呼喊停止了,他们的目光灼灼,回头瞅我。
我虎躯一震,缩回了扫荡的肥手。
大事不妙!
“十步?”诛六师兄轻柔地唤我,“你看,我们现在可都是伤员……”
我欲哭无泪。
“就交给你了。”
“……”
我真的只想安静地吃顿饭……
于是,隔天庄主为了女魔头办迎师大会,所有门下弟子一致决定特派我去捣乱。
我望着门上的水桶,这是等会她必经的一道门,祈祷上苍,一定要让她中招,否则真是没法平息众怒。
所以门内弟子在院内叽叽喳喳,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女魔头出丑,来得甚是齐全,一个不落。
我看着他们的脸,难言以表。
“师妹……你就准备了一桶水?”
“泔水。”我苦笑。
“有进步!”诛六师兄瞬间眉开眼笑,拍了拍我的头,看着那道门像是看一道靓丽的大好河山。
其实我只提了桶清水,顺便在里头加了点佐料,意思意思就行,要是真要是把女魔头惹毛了,我还不得尸骨无存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其他人都残废,我是其中唯一能做到这些的人。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望向那扇门,有着来自地狱的恐惧,想它洞开的瞬间,那女魔头会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
她会说“九”这个数字。
天呐……
我擦了一把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害怕,犹豫着要不要撤下来。谁知就在此刻,天空一道喊话:“无名庄庄主来啦!”一身白衣自说自话地从空中下落,与此同时,他身旁还缓缓下落一道红色的身影。
糟糕,我忘了那女的会飞!我愣了一会儿,在众师兄弟哀怨中终于舒叹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推门进来,不然小命不保。
“门内弟子都到齐了吗?”女魔头看向这边。
我和一大帮伤残按着数排成一列。
“还有一个。”庄主笑道,望向那道门。
我提心吊胆,生怕他发现那桶水,根本没有想过还会有一个师兄弟,所有的人都已经点过名到齐了。
“你会满意的师妹,这是真正的杀手料子。”他对红衣女人笑。
“哦?”说着,女魔头一脸兴致勃勃地瞥向那道门。
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就在这时,门很配合的嘎吱一声,开了。
水桶一歪!
哦不——!!
我瞪大眼珠,看着门页缓缓开启,从此我的恶梦生涯拉开序幕。
因为这扇门放出的不是众人期待的女魔头,而是放出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孽缘!
◇第六章 如果江湖少了数字九◇
那一天。
天气很好。
几只乌鸦鸣翠柳,一群白 痴上西天。
无名庄几百年来都是做客一方,最擅长的就是在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到别人府上拜访,什么见面礼都不拿,就拿一把顺手砍人的刀,所以以前的刺客都不善言辞,懒于交际。
到了庄主这一辈当庄主,人头买卖不做了,每天写写画画,偶尔我找他的时候,满嘴胡扯。
这种迎师大会的排场,为了迎接女魔头,也算煞费苦心。
原本这一切理应被我搞砸,然后所有伤残人士集体蜂蛹而上,各种拳打脚踢,直至女魔头扑街,欢呼雀跃!
可现在,我不但没阴到该阴的人,还给了别人阴我的理由。我看着那水桶缓缓倾斜,里面的泔水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一瞬间心情五味杂陈。想制止却又不敢开口,深怕女魔头发现我是贼喊捉贼,只能眼睁睁看着桶倒,水涌,门开。
所有人都盯着我那桶泔水,包括后知后觉的庄主和女魔头。
我倒吸凉气,嗅到空气中麻辣火锅的味儿,佐料确实放的有点多……
众师兄弟终于发现愤怒和仇恨不但杀不了敌人,还会连累无辜的路人,纷纷有些悲戚。
就在我快不忍心看的时候。
“嘭——”一声巨响。众人身体一抖,吓得身后的麻袋棍子全掉地上,这些本来是准备女魔头中招之后招呼上去的。
我心脏骤停,一瞬间或许是太过激动,周遭事物变慢。
桶裂了,从中间闪出一道凛冽的光,瞬间木桶四分五裂,猛地朝里炸开!
苍天为证!我可没在里面放别的东西!
水花四溅中,众人隔着混乱的水幕,看见一道黑影。
那黑影浑身上下透着不受尘世沾染的气息,很尖锐,在还没完全睹见他全部模样的那一瞬间,就已感觉到那两股视线透过水幕,像一柄冷冷的冰锥子朝人的心上猛扎过来。
随后,哐地一声,木桶落地,此人的脸露了出来。
我听见耳畔有人轻叹。
一位少年立在门后, 他一身黑衣,气宇轩昂,随手静悄地藏着把刀刃却难藏其锋芒,树影晃动,刀光从他空落落的指缝间展露。
朱红院门锈色铜,远树成阴人网中。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就那样站着,冷冷地望过来,眉目间明明有着人间最好的年月,却皱起眉头犹如雪域冰峰。尤其是那双眼,像是雪荒下不知名的幽谷,渺无人烟。
若是非要问我那时对这孽缘是什么看法,我只能说——
好冷啊。
不止我一个人冷,庄主和师兄弟们也冷,背后时不时发出从未有过的女子巧笑。
“好。”女魔头低笑了一声,眼里满是发现奇珍异宝的精光,“果然师兄你没骗我,是块好料子。”
“哈哈哈哈,你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庄主终于回神,朝门外唤了一声,“徒儿,别站在门外了,进来。”
徒儿?!所有人吃惊,庄主还有个徒弟?这些年都把他藏哪了?桃源之外么?!
众人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着,在静悄悄的氛围中,他没有半点声音。
寂静的千山鸟飞绝。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耳聋了,否则怎么会一点声音也没有。仅看着众人的头随他摆动,女魔头看着他,嘴角带笑。
随后少年瞥了眼我别在腰间的黑玉,朝我走过来,停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出第一句话。
“让开。”
啊、啊?
我发愣,看向他全身的唯一一抹白。
是黑玉牌,一模一样的黑玉牌,上面简易地写着三个苍凉的白字——
屠御九。
我看到那个九字,一时半会儿不知作何反应。
随后,他又说了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第二句话。
“胖子。”
◇第七章 寂寞如雪◇
如果你觉得这世上无名庄只有我一个混吃等死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我的所有师兄弟姐妹也都一个熊样儿。
我们终年吃吃饭抢抢菜,偷个地瓜扔个皂角以外还真没有什么玩乐项目,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呆。
原本小时候师兄们都很皮,偶尔夜里会偷偷去偷庄主的小人书,大家传阅一下,传遍所有人之后,小人书烂到不行,再去偷。
直到有一天,他们偷到一本叫《双修》的书,师妹们碰都不让碰,仅留他们自己潜心研究。
从此师兄们踏上猥琐之路所向披靡。
也从此师妹们看待众师兄的心态就一句话形容——“两只贼眼两鼻孔,一张大嘴两耳洞,这就是我的师兄。”
以上皆选自最小的师妹屠三八的全部原话。
小小八岁的女童都已如此称呼,可想而知,我的师兄弟长得是有多磕碜人,都吓着孩子了!所幸选的职业不错,刺客,出门也得带面罩,不会瞎了世人的眼。
不过我的师姐师妹们倒是长得喜人,可长得再喜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无名庄里又有什么用呢?也只是空耗青春而已。
所以,众师妹是寂寞的。
由于长期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个俊美男子,以至于她们蓬头垢面,不重礼仪,睡觉蹬人是常事,抠脚吃饭更是寻常。
直到,那位名叫屠御九的少年出现。
我一晚上被关了猪窝都没打动众人,只因他劈了一桶水而不沾一滴就给打动了?
看着师妹们纷纷换上了祥云般的裙衣,各种舞腰动臀尽显腰肢,如个厕擦屁股都得翘起娇羞的兰花指,更别说魔性的笑声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内心是颤抖的。
哦,我可爱的师妹们,你们胳膊腿都肿么了?癫痫了吗?
胭脂粉的味道扑鼻,坐在院角的石桌上的我满面愁容,听着满屋子的闹腾,有些想哭。
师姐的屋里鸦雀无声,也不知道她在里头干什么。
我看了看自己浑圆的肚子,又看了看旁边的大树,伸出两只手量了一下树桩,嗯,南瓜大小,随即又比了一下自己的腰身——
大冬瓜……
耳边第八百遍冒出那道清冷的声线。
“胖子。”
“啊——!”我一声吼叫。
人艰不拆啊混 蛋!你这根冰棍懂什么?
你那么瘦怎么不见你随风起飞,扶摇直上九万里啊?!还一把把我推开,生生在我和刃八师兄之间插了进去,你以为你谁啊?不就是老王八的门外弟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桌子猛地一震,我已彻底将屠御九三个字列入黑名册。
就在我痛并思痛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声音穿入耳朵。
“怎么了十步?”
只见师姐的门敞开,走出一位俏丽佳人。
肤若羊脂,浅笑盈盈,一肌一容在方寸间尽显年少的美好,那鹅蛋脸上灼着明眸,犹如天上皓月,就那样静静看着我。
她穿着一身乌色罗裙,走下石阶,犹如在三月春风里晕开的一纸笔墨。不轻佻,不浓烈,唯有清风自来,缥缈人间。
一下子,这世间的山水画也不过如此,假使我看过很多画的话,我不禁看呆。院落一下拉长,夜晚空寂寂的。
桃花妆自来,人面知不知。
“呃……”我从呆愣中抽动嘴皮子,“你找谁?”
“呵呵呵呵,”她掩嘴偷笑,“十步你真会开玩笑,小女子寸七,是你师姐。”
一声‘小女子’犹如一招化骨绵掌,苏的我骨头发麻:“寸、寸七师姐?!”
“正是小女子。”
哈哈,哈哈……这现实的打击来得有点猛烈啊。
“你这是……”我默默看着她的装束。
“哦,这个呀,”寸七师姐提起裙摆晃了一下,我简直不能直视,“好久以前的旧衣服,都没怎么穿过。”
骗鬼啊,你荷包里的针都漏出来了。
“我是问你要去干嘛?”没问你衣服。
“啊?”她面色微妙,眼里难言喜悦却装作平常,打起哈哈直笑,“我丢脏东西!”说着她哼起小曲儿,回身提起一个布袋朝院外走。
我望向师姐远去的背影,那腰身纤若杨柳,和我的水桶形成鲜明对比,默默淌泪。
师姐,你可曾记得你我二人夜观师兄的那个墙角吗?
那里总有荒草萋萋,一日不蹲,荒草便会发芽疯长。
◇第八章 夜访屠御九◇
夜。
师妹们发了一天的疯,终于疲惫不堪的倒回自己的床上,衣服都懒的脱,纷纷睡得四脚八叉,可见装纯也是一门技术活。
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晚饭因为复仇计划失败给泡汤了。
至今师兄们凶神恶煞的脸还阴魂不散,一句“这么胖了还吃什么吃!”就把我给踢出食堂。
“咕噜……”肚子哀叫起来。呜,看来我躲过了一劫,还是难逃一死。我无力地看着天花板,肚里一阵发虚。
不行了,我必须去厨房谋条生路……想着,我一下跃起,穿上小黑衣,拿过一盏小灯笼,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便一路小跑去厨房。
夜深人静,风刮过来冷飕飕的。
我几下撬开后厨门,嚯地一声推开,里面鸡飞蛋打的一窝老鼠顿时在一框乍现的月光下晃了鼠眼,纷纷遁逃而去。
我惊呆,从不知道庄里厨房这么脏……碗筷盘子成山堆,萝卜白菜随地放,简直就是黑店小作坊。
“咕噜噜……”肚子一阵哀嚎。
不管了,有老鼠说明食物没毒。
我走进去,一把抓过桌上还没糟蹋过的大饼啃了起来,顺便把锅里还盖着的窝窝头也一并塞进嘴里,吃完后,还是觉得不够,肯定是饿的太久饥不择食,便把能吃的蔬菜也一举消灭。
等我复活般的出来后,已月上中天。
我舒坦地吐了一口气。果然吃饱了最爽,哈哈哈,师兄们,你们奈我何?我仰天大笑,晃荡着大肚子,踏着月光往回走。
树荫婆娑,蝉鸣四起,早春的花零落满地,又碾在我鞋底。我困顿,打了个哈欠,看见屋院外两座显眼的石雕,不由快步上前,就在我快走到大院门口时,突然从里面走出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或许是做贼心虚,惊得我一个踉跄,急忙闪进墙角,看着那道身影,想这大晚上的,除了我,谁还会往外跑?
我伏在墙边仔细打量那道缩头缩脑的身形,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一身乌裙,手里提着盏小灯笼,细窄的腰身一晃一晃的,仰起头看看一个方向的路,又转过来环视我所处的方向。
灯光一扫,我看到一张白皙的脸。
师姐?我讶异,她跑出来干什么?是发现我不见了出来找我?我看样子也不像啊,更像是做贼。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揣测,因为刚刚我也是这样出来的。
难道师姐也没有吃饱?早知师姐会步我的后尘去啃我啃过粮食,我就应该江湖就义,默默给她留一份儿。
可她往另外一条黑漆漆的路跑了去,一条不通往厨房的路。
奇怪。我彻底纳了闷,好奇心暴涨,趁着她还未走远,便悄悄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师姐背着我藏着什么。
月色迷蒙,在树影间摇晃,风吹来一阵沙沙声,夜静悄悄的,虫鸣低了下去,只有夜莺在枝头有一声没一声的叫。
那身影在长长的林荫道上小跑着,时不时停下脚步猛地一转头,吓得我好几次差点没地方躲。还好我体态灵活,不然真干不成这种偷偷摸摸的活。况且我估计,师姐并不是怀疑有人跟着她,而是单纯害怕大晚上有鬼而已。
这也得怪小时候庄主给我们讲侠客故事,本想哄我们睡觉,结果兴致来了讲着讲着就变成了女鬼索命。当时,师姐是唯一一个哭得最凶的。
我看着师姐三步一回头的样子不免好笑。待她钻进一个树丛,我看了看我躲藏的这栋楼。
哦,原来是师兄大院。
随后我眼见着她从以前发现的墙缝里钻了进去,蹲在我们经常夜观师兄摔跤的那块荒草地,一动不动。好像特别专注地看着什么。
难道今晚师兄他们有什么特别节目吗?我远目一一望去,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唯有一间房里灯火通明。
那间房里从来不住人,怎可能有灯光?脑海冒出三个字:屠御九。
我有点怒。
门外徒弟就是屁事多,大晚上不睡觉,诱拐少女过来看灯。
我看着师姐撑着头,一动不动地仰望那扇半敞的窗,简直魔障,心下有种自家女儿被风流公子拐骗的慌张。
不行,我不能让师姐受到伤害!
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想吓唬吓唬她脆弱的小心脏,最好直接把她吓回家,也省得我力气。
我的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背……
就在这时,一道歌声从远处传来。
◇第九章 跟踪◇
“何人饮歌慰长途,吹刃夜孤雪……金戈马,月如钩,伊人为谁瘦……我自飘零已成久,何人愿白首……”
歌声细若叶笛,哀转久绝,在寂夜里格外嘹亮,有着人世沧桑的无奈,又透着思而不得,如怨如慕的情愫。
我本以为是师姐为了述说内心寂寞,向那扇窗对情歌,问屠御九能不能陪她白首呢。可师姐猛地一卧倒,与此同时,屠御九的灯也跟着一灭,仿佛两个人同时在躲着什么。
歌声还在唱,愈来愈大声,昏黄的灯光晃过了师兄大院,远处门廊上走过一角红裙。
是女魔头!
我心呼不妙,也急忙趴了下去,荒草刺刺的,扎得我脸一阵发痒。
真是怪,怎么大晚上都不睡觉?
想不明白,我是饿得不行了才被迫夜行,不吃会死人。
可师姐你大晚上不看美少年会死吗?
还有女魔头,你大晚上不吊嗓子会死吗?
无语至极。
我静静俯卧着,和不远处的师姐一起,大晚上有床不睡,趴在露天的草地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见附近的狗屎味。
歌调冷冷的,唱的人口齿有些不清,偶尔恰似远山呼唤,偶尔又恰似梦呓,渐息渐远。
若放在白天听,还有些感触,可放在这午夜时分,实在欣赏不来,跟死人唱的一样,吓都吓死了,谁想听。
歌声越来越远,我仿佛听见不远处的师姐松了一口气。
这时,吱一声,我定睛一看。
刚刚那吹了灯的房间房门微张,又窜出一个黑衣人……看那得天独厚的冰冷气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一身练家子,看来练过跟踪,嗖嗖几声朝歌声而去。
接着师姐立马起身,偷偷摸摸地跟上,我一看,呵,后半夜是跟踪大会?如此一想,我也跟了过去。
随后又是漫无边际的林荫大道。我们四个人在这个本该睡觉的夜里玩起了你追我我追她——
屠御九跟着女魔头,中间隔着一段路,师姐跟着屠御九,中间也隔着一段长路,而我体力已经被他们折腾得吃不消了,和师姐保持着长长长长、好长一段路。
只要见那女魔头一回身,我立马闪躲,要是粗心大意,我这个最后一人还不得被他们发现?
天杀啊,到底搞什么?! 祈求上苍千万不要再出现什么人让女魔头去跟踪,不然我真的会崩溃,跑出去揭穿所有人。我忍着粗气不敢喘,累死累活的盯着所有人跟踪和间接跟踪的女魔头。
都说跟踪是件体力活,还真是一点没错。你得一刻不停的观察你的跟踪对象,如若有稍一闪失,再跟踪往往就没有多大意义了。另外,我还发现一条,人往往跟踪别人的时候最容易被人跟踪。
皓月当空,夜仿佛跟着林荫道蔓延到永无止境。
此刻的女魔头一身红衣,快乐地旋转,远远的在我眼里就像只会唱歌的炸尾红辣椒。她依旧唱着那句何人饮歌慰长途,伴着轻快的笑声,在月下的树影里旋转跳跃。
活像个失心疯子。
夜风吹拂,晃起前面三人的衣角裙角,熏来一股子酒腥。
看样子女魔头是喝酒了。
我疲惫不堪,想着就调头吧,趁着夜晚还没结束,回去找周公下棋,不奉陪了,告辞。
仅一想,晃眼间,前面三个人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高高的擂台出现在眼前。
比武场。
人呢?我四下张望。
歌声此时断了,女魔头出声厉喝:“出来。”
我伏在擂台外围层的灌木林里不敢动。这出去绝对找死。
擂台上异常空旷,唯有风萧萧。
我没出去,那两个人也没出去,这话说的模凌两可,也不知道她发现的是谁?
只听女魔头继续道:“今夜无眠,想必阁下也觉得这良宵难得,出来散心啊,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必躲躲藏藏,来问便知。”
我一阵胆寒,这抑扬顿挫的语气,分明是在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来抓你了。
要不,我来挡包充数?识相点总比死好。
我想着,前脚刚迈出去,另一边的灌木丛颤了几下,走出来一个人。他一边走,一边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为师的好徒儿。”
◇第十章 你要当谁家的刺客?◇
“冒犯。”屠御九双手作揖,看样子想做得谦卑有礼,可他的眼神透着冰冷。
“少来这招,”女魔头拿起酒囊喝了一口,不顾形象地就着擂台石砖坐下,弯膝搭着手,姿势很是地痞流氓,“说罢,夜行至此到底有何目的?”
屠御九放下手,瞥眼看着地面不答。
“怎么不说话?”女魔喝得脸颊通红,话语囫囵,“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贪图为师的美色才跟过来的。”
噗……
屠御九皱了皱眉,缓缓开口:“梦妗鸾,当今江湖奇客首榜列四。一身红衣,所到之处皆出手伤人,若杀人必先撕人首右耳,塞其喉,断其骨……”
我听得耳朵疼,这女魔头居然这么凶残。
女魔头抬头看他,眼睛清明一瞬,又转瞬即逝。“哎呀,真是不得了,我的名号都传到这里来了。”说着,她撑手在地,抬头望着黑寂寂的天空,举起酒囊又是一口。
酒香浓烈。
屠御九看了她一眼,停下了。
“接着讲啊,还没听到精彩部分呢。”她笑道,翘起二郎腿晃荡,索性躺倒,一席红裙全摊在上面,远远的看过去倒如落红一瓣。
屠御九接着道:“此女天资聪颖,精通巫蛊毒器,机关械术,还自创幽门决,无人与之匹敌……”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白天那桶泔水,还好没惹到女魔头……
“我说,能挑精彩的部分吗?”女魔头有点不耐烦,“死背书谁不会?”
屠御九的眉头皱了一下,思寻片刻说道。“江湖首枭门珍宝葬玄经被夺,其掌门受毒而亡。”
“那是因为那本葬玄经本身就有毒,是他非要以为我要抢,我解释,他便说我妖言惑众,当场情绪太失控,就直接徒手去拿。”女魔头怂怂肩,一副别人犯蠢与我何干的语气。
“……”
冲动是魔鬼。
屠御九又说:“燕夙械老一日修其厠门,被你偷袭,青丝带皮被扯下……”
“唉,那老家伙……”女魔头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那天我刚好路径故地,借他们家茅厕一用,谁知他一把推开门,我一怒,跟他过招,不小心掀掉了他的假发,他一惊讶,用挥出的独门烈火掌摸向了自己的头。”
“……”
一位木匠因修茅厕所引发的惨案。
屠御九继续说道:“屠魔教的二道和尚……”
“更别说他了,”女魔头夺过话头,叹息,“本来想替前两位报仇,暗中想趁我破幽门九重关时搞偷袭,谁知,山体滑坡,掉下来一块山石……”
“……”
简直作孽啊。
我看向女魔头。
此刻她正摆出大字看着夜空。
大姐,我看你骨骼惊奇,想必是万中无一的天煞孤星吧……
夜风冷飕飕的。
屠御九沉吟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女魔头望着星夜,俏丽的脸上扯起一弧笑。“江湖容不下我。”
屠御九彻底无言。
我忍不住偷笑。
活该,叫你大晚上不睡觉出来献宝。
看着女魔头把他当说书先生使唤,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
“话说,闲聊也够了,”女魔头起身,邪笑起来,“你到底要来干什么?”
风顷刻停了,空气凝重。
那种笑,跟打师兄弟们时的一模一样。
我不由一呆,望向屠御九。
只见他对着她站立,不知何时,他的手里窜出一把利刃,一双眼睛充满肃杀之气,冷冷看着女魔头。
“我要幽门决。”
“为何?”
“杀人。”
“哦?何人?”
“楚王稷文。”
“哈哈哈哈哈……”女魔头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世间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屠御九突然跃起,手里的刀光在月色下细若游丝,在我的惊愕中,猛地朝女魔头刺去!
◇第十二章 有鬼◇
作为一名刺客的基本修养,偷袭,绝对算上是一门入流科目,这门课主要考验的是身为一名刺客是否含有‘卑鄙’这一高尚品德。
韩非子说过,兵不厌诈,孔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由此可见,正人君子是打不过卑鄙小人的。
所以在我还在怀揣志向没有被猪窝熏没的时候,不是我吹,论猥琐,我不敌众师兄,但论卑鄙,我占第二,没人敢占第一。
问庄主的墨水为何总含辣味?百里的刀为何总拔不出鞘?师兄的茅坑里为何总接连爆炸?嘿嘿,不错,都是我干的。胡椒,胶水,炮仗,没有哪样儿我不得心应手。
可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我打遍天下无敌手,谁知强中自有强中手!昨晚黑灯瞎火的,都没看到在背后使阴棍的到底是哪个龟 孙!
醒来后的轻微头痛告诉我:自从女魔头出现,一切没那么简单。
我头套白色纱布,头皮发麻,一脸忧愁。
娘的,下手真是重,脑浆都快碎了,万一影响到正常餐饮,我以后可怎么办?
“呜呜呜呜呜,十步啊,你怎么那么傻?好好的,干嘛非要大晚上去替我报仇?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师姐扑过来用力抱住我,勒得我无法呼吸。“呜呜呜……其实只要你每天都把肉让给我,我就会为了你放下仇恨的。”
“……”
我听着师姐惨兮兮的哭声,满腹怀疑。
昨天,除了女魔头,屠御九,我,还在场的也就她了。该不会……偷袭我的人是她吧?
不行,得问清楚。
“师姐,我昨夜好像看见你出门了。”我拔开她的手。
“呜?”她擦了擦眼泪,一脸疑惑,“你是说倒垃圾吗?”
“不,我看到你深更半夜去了师兄那里。”
“啊?”她语句放慢,“师兄那里?我么……”她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点点头。
“可我晚上从不出门啊……你又不知道外面有鬼……”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昨天晚上到底看到谁了?”
我心一跳,头一阵剧痛。
擂台之上,一黑一红的身影斗得难舍难分,凌空划开的匕首在黑夜的衬托下,亮得犹如闪电,照出一双冰冷冷的眼睛。
我要幽门决……为何……
杀人……何人……楚王稷文……
你不适合幽门……适合幽门的……
“另有其人……”我念道,看着师姐的脸,不像是装的,那昨晚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谁?
“什么另有其人?”师姐一脸纳闷地瞅着我,随后凑近我,继续惊恐,“你不会大晚上撞鬼了吧?”
我望着寸七师姐的脸,有些晃神。
夜色下,那身乌色长裙摇晃,我跟在她后头,她一转头,我慌忙躲藏,仿佛在我慌忙躲藏的一瞬间,疏忽了她嘴角的一丝笑……
难道说这个人早发现我了?只是装作害怕的模样,等我跟上去,引我去师兄大院去看屠御九?接着再等屠御九夜行,就为的是让我看他们干架?然后等他们酷炫完了,再把我打晕?!
前后不通顺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饿肚子会去吃东西?并且在同一天,怎么知道女魔头会出现,知道屠御九会去跟踪?
头越来越痛。
还有,她是怎么办到把自己的脸长成和师姐一模一样的?
为什么感觉背后凉凉的?不会真撞鬼了吧……我惊起一身冷汗,不禁打了个哆嗦。
“十步,十步?你别吓姐……”师姐朝我挥了挥手,“脑子不会撞坏了吧?啊?说话呀。”
“师姐……我好像真撞鬼了……”
师姐愣了一秒,“啊啊啊啊——!”一声杀猪叫,钻进了床底。
“……”
◇第十三章 少年,约吗?◇
漫长的修养时间。
推开窗页,院落里的紫薇树不过半月便开得异常茂盛,每一枝都压满了紫花,隐去了绿叶,递来小小蒴果,像黑珍珠一般。微风轻挠, 如火如荼的枝桠轻轻颤抖,我仿佛听见蒴果互相碰撞的微响。
摛霞晚舒艳,凝露朝垂珠。
师妹们早早地穿着轻薄的艳衣,长裙飘飘,在树下搔首弄姿,那小蛮腰啊,勒得细细的,成功引来了一大票躲在墙角偷窥的师弟们。
看他们好奇的探头,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前几日,师兄们正准备在饭堂开饭,结果刚一开吃,筷子就掉了……
饭堂门口婀娜地晃过一大帮子靓妞,花花绿绿的比菜色还齐全,她们扭着腰肢坐下,坐姿端正,收腹,挺胸,腿并拢,纷纷要了小碗饭菜,细嚼慢咽地吃着,时不时挽起鬓间垂下的青丝,对着一杆众师兄弟羞涩地笑笑……
看得众师兄弟是频频“嘶嘶”吸气,面露吃瘪。
妄五师兄架着屁股上的凳子,吱啦几声,快速靠近唯一正常的我,手肘打了过来:“十步,她们这是……”
我趁他们发呆的空档,迅速席卷饭桌,满嘴油腻腻地平静道:“还能怎么回事,发春了呗。”
“发春?!!”众师兄异口同声。
一时间众说纷纭。
“苍天,太可怕了。”大师兄望着一师妹的猴屁股脸,不免吓呆。
刃八师兄摸摸脑袋,一脸疑惑:“明明春天已经过了啊。”
“狗都不叫了。”暮四师兄符合,甩了甩头发,朝那边抛了个媚眼儿。
“庄里有让人发春的人么?”诛六师兄自言自语,愣了一下,迅速移过小板凳,挤到我旁边,追问道:“是谁干的?”
我怂怂肩,继续吃菜。
于是,这几天师兄们在严密追查,顺便仔细监视师妹们的一举一动——
“这里是五号,这里是五号,我刚刚看见目标二六师妹露出了香肩!”
“在哪?!”
“东角秋千方向!”
“噗……”
“怎么有什么东西泄露的声音?”
“谁放屁了?”
“哦不!一号!一号!你怎么了?”
“来人呐!大师兄喷血了!快拿止血药!”
……
好痒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抓耳挠腮。
这几天结疤,奇痒无比,都怪那个偷袭的罪魁祸首,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洗头了,还被庄里医师包得跟粽子似的。
我烦躁不已,要是再让我看见那偷袭的,管她是人是鬼,通通帮她超度!
挠挠头,看着这一树的紫薇花,姹紫嫣红的,宛如天边的紫霞,我不禁忧愁。
直觉告诉我,这还是个开始,往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难困苦,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或许是修养的日子太过漫长,我心神恍惚,看着探过来的花枝,发起呆来。
庄院素雅,建筑皆选用良木青瓦,院落铺满白石,白石之上又有连接各屋的木制楼廊,纵横交错,四四方方地把其间错落的异色紫薇框起。
听闻上届老庄主是个江湖顶级的变态杀人魔,他除了喜欢杀人之外,尤其喜爱紫薇。于是他在大地上下令大开杀戒的同时,还专门命刺客完成任务后带回当地的异色紫薇。
因此无名庄挤满了百日红,有的种不下了,又是品相低的就直接种在庄外的荒地里,就这样,庄里的山林荒原,瀑布河水,处处不见紫薇,可想而知,当初是杀了多少人。
紫薇摇摇欲坠,微风习习,颤来芳香阵阵,这是我们女徒所居的西阁景象,紫红一片。
师兄那里的南阁种满了翠薇,每到春秋之际的百日便妖蓝一方,最为名贵。
可都被师兄们糟蹋了,他们不仅在树身上刻到此一游,而且,我上次还撞见他们齐齐站在院里的翠薇树下集体施肥。
骚味都把花香熏没了……简直暴殄天物!
北阁为银薇,庄主老王八喜白,什么觉得干净,就挑剔的把东阁的给换了,于是接待宾客的东阁就成了血红色的赤薇,远远望过去格外惨烈,犹如凌空泼下的一场磅礴血雨。
讲真,那么浓烈的颜色不怕吓到客人吗?
好吧,也没什么客人。
“十步,小女子给你煎药啦。”师姐踏着练习的小碎步,无比磨蹭地走。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
“别那么看着小女子,小女子会害羞的啦。”
我移开视线,扶额。
我该拿什么拯救你啊我的师姐?
院外,师妹们正在拿自己的头发练习插花,势要把自己当盆栽方向发展。
师兄们依旧像猪一样,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我看,我还是告诉他们吧……
我对窗外大喊:“我们叫所有师兄到后山玩吧!”
所有师妹都顿住了,露出了害羞的神情,眼里难掩期待。
十三师妹口是心非道:“哎呀,这多不矜持啊。”
“不去?”我笑,“那我一个人叫他们所有人去玩好了。”
特意将所有两个字念的格外重,果然不出我所料,都同意了,呵。
◇第十四章 你不是刺客么?◇
我命令十三师妹去叫师兄。
刚说完,各路师兄便从四周冒出头来,笑的极其猥琐:“怎能劳烦师妹大老远跑一趟呢。”
师妹们置之不理,师姐一一看过所有人的脸,忧伤地说道:“九师弟怎么不在?”
这一句说出了所有师妹的心声。
“就是啊。”
“九师弟?”大师兄一脸痴呆。
“就是那个叫屠御九的。”我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就是让万千师妹疯狂的那个。
“屠御九?”众师兄继续痴呆,“是谁?”
我好想出剪刀手,戳爆他们的双眼,长那么多双眼睛就是为了透露猥琐的眼神么?
“就是劈木桶的那个!”我大喊。
怪不得他们不知道师妹发疯的原因,他们压根就没在意屠御九。
“喔~我知道了,”刃八师兄一拍脑门儿,“就那个叫你胖子的师弟是不?”
所有人哄堂大笑。
我默默剐了一眼刃八,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好像一直在屋里,也不知道干什么。”大师兄想了想,说道。
“谁去叫他?”有人问。
随即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朝我望了过来。
看着他们坦诚的目光,我竟然又一次懂了……
“你们忍心让我……”
“忍心!”无比斩钉截铁。
“……”
我顶着烈阳,极速地晃荡着两条肥腿,躲进连绵不断的树影里,想着请屠御九去后山的理由。
什么女魔头找你,庄主找你,迷妹找你,都不太靠谱,想来想去,决定叫他上山采药,说是门内决定的,所有门徒都得参加。嗯,很让人信服,就这么说。
一路晃晃悠悠。仅一会儿功夫,我便瞥到师兄大院里站着一道黑色的人影,好像凭空对着什么在笔画拳脚。
风沙大,我一晃眼,人便消失了。
诶?
我慢腾腾地挪到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半个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翠薇的枝叶轻轻颤抖,花瓣飘落,像是将夜的颜色。
奇怪……人呢?明明刚刚看到他了,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没了?我走进去,刚想大喊,却不知道该喊什么。
想称呼他为九师兄,又心里不痛快,看他样子也不比我大多少。想试着叫他本名,可我从来没叫过,因此只念了一个屠字,便生疏的不能启口。
难道我要对着天空大喊一句:屠冰棍,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
这估计得看他的刀答不答应了……
算了,先找到人再说。
穿梭楼廊,院落里的大翠薇树开的异常繁茂,挡住了师兄院落的大部分光线,阴沉沉的,人走在其中,仿佛终年置身极夜。
脚步声重重的踩在木板上,嘎吱嘎吱的,我回头望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被人偷袭,我越发警觉,总感觉背后有人时时刻刻在盯着我,得准机会,又是一棍。
看来我得找个头盔戴戴,不然总感觉后脑勺凉凉的。
我翻开屠御九的房门,探头进去,除了映入眼帘的干净被褥,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形画之外什么也没有,人不在里头。
奇怪,这人属什么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咻一声,头突然一疼,我失声叫了起来。
“谁?!”
我立马回头望去,可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墨绿色的蒴果如玉珠一般,轻缓地落在木廊上。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抬头一看,蓝花静寂,他依旧一身热死人不偿命的黑衣,手扶墨绿树桩,站在树枝上,四周的幽蓝簇拥着他,乍看之下,好似夜里灼烧的鬼火。他就那样隐在其中,犹如一位葬送一切生死的孤王。
呵,好家伙,居然躲在树上。
只见他居高临下,冷冰冰的脸上嘴角微扯,一副我不自量力的表情。
真搞不懂,习武之人都喜欢把自己挂在高处吗?也不怕风吹日晒,变成一具腊肉?我看着他那副样子,跟自己多厉害似的,尤其是那种表情,最不能忍!
“你属猴的么?!”我骂道,刚一说完,一声脆响,又一颗蒴果击向脑门儿。
呼……呼……
“你再敢扔一个试试。”我咬牙切齿。
谁知他一把蒴果扔了过来,打到身体各处,颗颗力道分明。
简,直,不,能,忍!
我一把抓起地上的大石头抡了过去!他翻身一躲,从树上落下来,惊起一片落花。
啊!真是气死我了!上笔账我还没算呢!今天我不打碎你这根破冰棍!我就跟你姓!!
我理智崩了,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疯一样冲过去想靠自己雄厚的身体撞飞他。
泰——山——俯——冲!!!
碰——!撞上了树……蓝花纷纷扬扬,我眼前一阵眩晕,仿佛看到天空破裂,都是碎片。
晕了片刻,想迅速爬起来,突然胳膊猛的一疼,向后掰去,身后有人钳过我的后颈,用力压向地,迫使我弯下腰。
我不停地蹬蹄子,就是打不到他。
啊啊啊啊!气煞我也!
就在这时,他开口了,满满羞辱的意味。
“人不仅胖,还是个贼。”
我一听,什么?!满腔怒火升腾而起。
“什么贼!这本来就是我家!”
“你家?”他瞥起眼,又哼了一声,手里的力道愈来愈重,眼底冷冰冰地俯视我,“庄主没告诉你,在庄里不得随便进男子的房门吗?”
“我想进就进!要你管!你在我们刺客里排老几啊?!不就是个只会劈木桶的破冰棍么!!”
“是么……”他一把推开我。
我差点一个踉跄摔个狗啃泥,回过头狠狠瞪他。
只见他站立,手空落落的垂下,弹指间,两只袖口分别窜出两柄雪亮的匕首,凌空一甩,将其中一柄丢在我脚边。
我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你不是刺客么……”
刀刃在幽蓝色的阴暗里格外刺目。
花影恍惚,他冷冷道。
“拿刀吧。”
◇第十五章 要杀楚王的有志少年◇
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并且冲动得过分,动不动就要找人单挑。
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中招?难道就因为我比常人胖一点,圆一点,就不是人了吗?!
我拿起脚边的刀,无比愤恨地看着他,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不仅如此,我还忘了无名庄明文规定的其中一条:门下弟子不得私自械斗。
可人都是冲动的动物,容易被愤怒掌控,何况那时我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江湖恩怨,也不知世道险恶,更想不到当时的屠御九已经走投无路,只有靠拼血厮杀才能换来存活的明天。
我只想到了自己,心里的无名火烧得我浑身发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
手里的刀冷冰冰,沉甸甸,握起来很踏实,但又令人胆战心惊。
平生只握过菜刀,还被老庄主关到猪窝里去了。现在,这种利得一招见血的匕首我碰都没碰过,完全没有经验。
所以——“啊!”的一声,我把匕首当炮仗甩了出去!
这次还挺准的,直朝屠御九的面门而去。
他也不闪躲,就直直站在那儿。
眼看那柄匕首就要朝他的俊脸刺去。
我一下子冷静了。
我在干什么?
幽花纷飞间,一道寒光破空。
那刀……我懊悔不已,完了!闯祸了!弄坏了他的脸,师姐师妹不得杀了我!!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刀刃相碰的声音!他用匕首挡住了飞过来的刀刃!
眼里透出的寒光竟比手中的刀光还要刺骨,刀刃落下来的瞬间,他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惊,想都没想,急忙朝院门跑。
都说惹什么都别惹刺客,这还真是真理!
我挪着小肥腿,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出口。
可他一个飞身,像只晦气的乌鸦,堵住了门。
我看着那柄刀欲哭无泪。
完了,他生气了。
只见他手里提着刀,慢慢的朝我逼近。
我心生颤抖,跌跌撞撞的朝后退。
翠薇花落着,在我们之间,盛开的妖蓝随风招摇,仿佛在给他喝彩,又仿佛在为我悲哀。
我怎么忘了,他可是个要杀楚王的有志少年啊……
即使他打不过女魔头,虐翻我还是很轻而易举的,毕竟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
呜呜呜,怎么办?我一步一步后退,谁能告诉我,现在投降有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满目的杀意席卷,黑的让人感觉置身万丈深渊,一失足,便坠落的彻底,粉身碎骨。
他停下了。
我一看,身后是硕大的树桩,再无退路。
他凌空一甩,就像我刚刚朝他扔匕首的那样,刀刃破空,直直朝我刺来。
他当时还有刀可以抵挡,而我的刀早已经丢在地上,况且就算有刀,我也根本不会使啊。
说来说去,还是死路一条!
刀光凛冽,我看着那刀越变越大,一瞬间快如闪电,我不知闪躲,瞪大眼珠死盯着忽来的刀尖。
心跳猛烈,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从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现在连悲伤都来不及。害怕遍布全身,充满所有经络,只能拼了命的发抖。
我索性不看那尖刺刺的刀尖,闭上了眼。
如果变成鬼我就咬死你!屠御九!
嘣——!耳旁一阵风。闻见花香,从未有过的香。
这是要死、死了么?
可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奇怪,我慢慢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他已经闪身在我跟前,近在咫尺。
一张放大的俊脸,眼底的黑照不进任何一丝光,肃杀之气消失殆尽,看着我好像在想什么,令人捉摸不透,又像是仅仅在目空一切,任何人都不在他眼里。
那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我心生恐惧。难以想象,他杀人的样子是何等的血腥,当然,这都是后话。
他抬起手,从我耳边拔出匕首,我呆愣,看着他的脸和他头顶上空重压压的翠薇花枝,只感觉耳边冷冷散发着寒气。
气息撤回,香气离去。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不远处的刀,空落落的提着它,将它塞入袖中,轻缓的有如今早起床,整理一下衣袖的褶皱。
仿佛刚刚那些恐吓不是他做的。
他侧过身,一如既往的冷冰冰,警戒地瞥了我一眼,朝门外走去。
我依旧呆呆的靠着树桩,看着纷落的落花中,那道黑影渐行渐远……
呃……怎,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 我回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就是师兄们对我的评价。
后山行动泡汤了,所有师妹们都不去了,转而幽怨地看着我。
我欲哭无泪,还真是怪我咯。
经刚刚那么一闹腾,我头痛欲裂,不得不急忙跑到庄里的医师那换药,成功将轻伤转重,被医师骂得狗血喷头。
“你说你,出生到现在给庄里造成多少麻烦?上次庄主屁间生疮,你知道有多恶心!”说着,医师猛地将我脑门一勒,差点被勒成葫芦瓢,我失声惨叫。
“你还敢叫?老子最烦你这种,要不是你,当年我都名扬天下了!还用伺候你们这群小鬼?这次你又非要把自己脑门当锤子砸!活得不耐烦了吗?!不耐烦了,明天过来给我试毒!”
“呜……”我满眼泪花地瞅着医师。
这人以前是毒师,药比他的嘴毒上好几百倍,自从退休以后,这些年就改行普度众生了。
此刻药香四溢,炉子上大小一致的砂锅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脑子晕乎乎的,被他攉成一团浆糊。
我吃痛地直咧牙,看着四周冷清的布景,还以为今天只有我一个病患呢,难得的是,这时候青衣百里进来了。
他看了看坐在塌上一脸苦命的我,陆医师无比愤恨地转着我的脑袋,一圈一圈的帮我包新的蒜苗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不禁烦躁,笑你个千术。
“嘿,真是稀客啊,你怎会来医馆?”医师狠狠地在我头顶打了个死结。
“旧伤复发了,找你讨药。”他将剑放在对面的草塌上,坐在上头,一手拉开了衣襟,竟然脱起了衣服……
本来我就头脑发胀,这一看,又一股脑热,只好直愣愣地盯着他。
“喂喂喂,这还有孩子呢,能不能注意点?”医师瞥了眼我,“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也包起来!”
一般我都不听医师的,装乖地低下头,等他去煎药,我又抬起头好奇地盯着百里。
他对我莞尔一笑,很是温柔。
可我没怎么欣赏他的脸,光看他脖子底下了——光洁的脖颈,流畅的锁骨,微露的胸膛上起伏着心跳……
我长这么大还不知男色是何物,原来就是这么看着时,让人不由觉得……
哇塞……
我轻叹,张大嘴巴,不知道合上。
“你个龟 孙!还看?!”
不知何时医师冲了过来,一巴掌帮我把嘴合上……
我捂住下巴,一脸无辜地看着出手贼重的医师。
“你少再这儿扮可怜!”他骂着,一把将药甩在我的脸上。“老子不想看见你,你现在!立刻!马上!在我发飙之前,拿起你的药!给我以圆润的方式消失!”
“呃?”我吃痛的摸摸脸,看着他,啥叫圆润的方式?
“我叫你滚!”
“……”
“哈哈哈哈……”青衣百里早已笑得不能自已,把衣服一甩,放在佩剑旁。出声道:“罢了罢了,陆兄,你让她好生呆着吧,反正我的躯体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听见没?我得意地朝陆医师横眉,人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你这野丫……”
陆医师刚要举手敲我,却顿住了。
我这才转眼朝百里看,看见他的整个上躯。
胳膊,胸膛,腹部,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狰狞得像是无数条密密麻麻的蜈蚣在皮肉之间游走。
我不由一惊。怎么是这个样子……
细看之下,更惨不忍睹,有几处口子还被连皮带肉挖了去,早已痊愈,只留有内里的凹肉透着可怖的微红。
我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的腰间,撕裂出一个豁大的伤口,里面清晰可见血淋淋的腑脏,红的让人刺目,正汩汩的淌着血液,随着血液的喷涌溢出浓烈的血腥,盖住了一室药草香。
“这是怎么回事?”医师再也顾不下我,慌忙拿起针线冲了上去,“这哪是什么旧伤?!分明是近期的刀口!”
“哈哈,又被你发现了,”百里满怀歉意地对医师笑,脸色竟一时变得苍白如纸,勉强提力坐得端正些,“最近查外境的事,太过轻敌,一不小心的。”
“一不小心?”陆医师有些难以置信,“你还会一不小心?真是笑话!谁还能伤你?”可刚说完,他针线突地一顿,抬头,眉头越聚越紧,神色凝重的从未见过,“来的人很多么?”
“嗯。”百里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笑,“有点,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呆在一旁,显然被这浓重的血光吓得不得动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医师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开始了。”
“怎么,陆兄,这么多年胆怯了?”百里垂下眼,打量此刻腰间正细细缝补的伤口,看着它一点点变窄。
陆医师不说话了,眼睛直直盯着那血淋淋的伤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里早已满是鲜血,可还是不停地缝补,面色平静地像是缝一块褴褛破口,许久,他轻轻念叨,“并非,只是偶尔有些厌烦。”
“哈哈,原来你也会厌烦……”百里笑着,不再看着腰间的伤口,而是朝我望过来,眼睛满是腻死人的温柔。
院落的白光斜着撒进来,光影参半,格外刺眼。
“十步,可以帮我一个小忙么?”
我木讷地点点头。
“你告诉千术,”他依旧是笑,仿佛不知疼。
“我回来了。”
◇第十七章 残阳如血◇
百里血红色的躯体在我脑中晃啊晃,真担心他会挺不过去。
我不自觉小跑起来,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跑腿命。
等我找到千术的时候,是在庄主的北阁大殿。
残阳如血,红了半壁天,楼阁檐牙之上,所有孤雁腾地离巢,向着灼烧火光的地西展翅,光透过羽翼,翻飞过一声声啾鸣。
白色的花骨朵迎风招展,落英缤纷中一道黑色的身影跪在殿前,一手立着一柄暗剑,一手握拳锤向地面,一动不动。
终于让我找着了!
我挥了把汗,撒欢儿地跑过去。
刚跑几步,突然天地间挂起了一阵大风,地上所有零落的花瓣飞旋起舞,弥散一股幽香,我不禁促狭目光,瞥看那道凛冽傲骨的背影,落花携风,只吹起他的黑衣摆与青丝,其余的纹丝不动。
总感觉气氛哪里不太对。黑脸千术为何要跪在殿前?
此时此景,黑衣配白花,犹如一场送葬。宁静与死气参入空气,微妙之间,不容靠近。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过去会不会直接被手撕?我想着,慢腾腾地挪着步伐。
就在风席卷平复时,庄主出现了。
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款步而来,低头看着殿下跪着的千术,气度与往常那个粗俗大汉完全挂不上钩,高高在上,显得格外德高望重。
也许是他也嗅出了微妙,拂了拂胡子,说道:“千术,你跪在此处所谓何事?”
“庄主!”千术低着头,身子又低了下去。
“唉……”庄主看向渐黑的苍穹,吐露气息。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腾扫万物,所有的一切隐在光辉之中迷蒙了身姿,空气凝固,无声胜有声。
我纳闷地看着这光景,总觉得有些熟悉。貌似在师兄偷过来的小人书里见过,君王一声令下,将臣俯首听命。
本就没多大在意,以为是庄主老王八闲来无事,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体罚手下跪地几时辰呢,他总这样,老不正经的,所以并没有在我心目中树立什么光辉形象。
比起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在我看来,此刻风轻云淡的沧桑表情,感觉甚是奇异。
“是外境的事吧?”他胡须微颤。
“是。”
“可我曾发过誓,百年之内不再干预江湖之争。”
“庄主!”千术持起剑,向他抱拳,“千术恳求你收回成命!”
“唉,千术啊……为何总执迷不悟?杀戮有什么好?啊?它除了让你沾满血,还能换来什么?”
“一日戮刺血,终生为此客。”
“死的人还不够吗?!”
天地间回荡着苍老的声音。
我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庄主,他拼命地咳嗽,像是快要气断人绝,千术依旧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样子很像老爹在教训不孝子。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天幕犹如一块染布,青染红,晕开万般云霞。
“恳请庄主,再开杀门。”千术两只腿都跪了下去,以头抢地。
庄主看着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缕余光慢慢消匿,天阴了起来……
就在这时,万物蓦然静寂,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冻住,从四面八方涌来刺骨寒意,一道道黑影从我头顶掠过!
怎么回事?!我惊呼一声,瞪大眼珠,看着北阁大殿四方的楼宇、亭台、树林、天边,涌入大量的黑衣刺客,快速地飞身,穿梭银薇花枝间,扰起一场白雨,天上地下所有色彩凌乱的炫目,他们犹如泼墨,倒灌进这萧条人间!
天光彻底泯灭,头顶和身旁飞快闪过黑影,带起的极速之风,呼啦啦地吹起我的衣服裙摆,要不是头包着纱布,我估计头发都得随他们飞身的方向而去,我努力想在这混乱间看清周围,可只能看清黑色的虚影,有些刺客我连见都没见过,可能习于遁行。
如若不是这次机会,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庄里原来有那么多人,原来自己真是走到哪儿,哪儿都是空无一人的院落。
现在我在风中凌乱,飞花快如柳刀,划过面颊,带来丝丝刺痛,我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自从女魔头来了,真是天煞孤星撞神州!什么奇异现象都从天而降?敢不敢再让暴风雨猛烈些?!
他们犹如一粒粒黑棋,万股流风急雨中,快速的在殿堂之上落子,一时间,占满了千术身处的所有殿落,密不见空,对着庄主这颗唯一的白棋,统统单膝跪了下去!
脚底传来大地的震动!
一股足以撼动天地山河的气势怒喝,瞬间震慑四海八荒!
“请庄主收回成命!!!”
◇第十八章 骇人听闻◇
无名庄十几年来一直与世无争。
但这仅仅只是我们这群与世隔绝的人才这么想,外面的人可不一定。
早在无名庄退隐之前就有人借着无名庄的名头四处杀人。
比如什么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一天到晚在烟柳巷楼里骚首弄姿,杀了不知多少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好色之徒,吹嘘的各种美貌与智慧并存之后,别人问她究竟是谁,她便红唇一勾:“本刺客来自无名庄~”
还有什么侠客总在什么钟楼塔楼的,对着要杀要剐的目标摆大侠的动作,两个人不管刮风下雨遭雷劈,都跟两根避雷针似的杵在别人家的烟囱旁干瞪眼,等楼下聚集一大堆吃瓜民众后,才神经兮兮地亮招,拱手念道:“无名庄,XXX参上!”
另外还有一些属于比较厉害一点的,深更半夜穿得奇形怪状,四处装神弄鬼,滥杀无辜,一般虐杀完猎物以后,血淋淋地拿血当涂料,涂在桌子上墙上,再扔个独创飞镖,最后在尸体旁留个狗爪签名:无名庄。
……
说真的,我非常鄙视那些丑化我们刺客形象的傻货。
我们无名庄的刺客,大部分都很洁身自好。一不是鸡鸭鱼肉,二不是耍宝木桩,三更不是变态杀人魔。
天天吃饭,睡觉,出任务。当然前提是有任务,一直没生意,我们也只能吃饭,睡觉,喝西北风。
对于杨柳巷那种地方,人多眼杂。身为刺客,行刺更要注重伪装,一定要平庸到样貌身材丢到人群中找不到那种,太过瞩目,只会坏了好事,所以那些样貌出众,胸大屁股大的在一定起跑线上就占据了劣势。
要非说我们无名庄的通常做法,那就是伪装成打杂的,顺手下点烈性毒药就完事。
何必伪装成妓子呢?穿得那么少如何藏一身武器?就算可以,被臭男人摸来摸去,不掉装备才怪。
也不知她们是怎么杀的人。让男人们飘飘欲仙而死么?
还有那些在楼上引电的,我不得不说,杀人是有讲究的,讲究的是四个字:干净利落。废话多,不如及早出手,站那么高不怕遭天谴,还怕和对方看对眼呢。
另外还有那个大晚上搞人血泼墨画的,我都不想骂他,有杀完人留自家地址的吗?
幸而他们蠢而不笨,都知道声东击西这种招数,杀了人,全将责任赖给无名庄。
并且这一招还很成功。
对于这种蹩脚的手法,无名庄一惯做法都是——这个锅,我背了!
谁叫我们无名庄庄大,人多奇葩也多,这十几年来一直闭关锁庄,对江湖世事充耳不闻,不当冤大头,谁当?
于是,就这样,在我们无名庄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种黑锅越背越多,以至于最后无名庄的名号铸成了江湖上钢筋铁骨般的传闻。
天下第一杀手帮。
江湖传:没有无名庄杀不了的人。
毕竟,该杀与不该杀的人都已经可以绕江湖两圈啦。
嗯,没错,江湖你说的对。
这世上所有死的人都是我们庄干的!
江湖你能把我们怎么着?找不到我们就是找不到我们!无名庄身在何处无人能知,无人能晓,除了土生土长的刺客们。
什么?有人说我们是缩头乌龟?
嘁,当缩头乌龟怎么了?瞧不起缩头乌龟么?缩头乌龟还异常长寿哩!
可世事无常,谁都不会想到总会有那么一天,乌龟也会被人发现藏身之处,到那时再继续缩头恐怕不管用了,因为外面的人已经连壳带肉生火碳烤了起来!
……
我看着黑压压的黑衣刺客,夜黑腾腾的,直觉告诉我,大事要来临。
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为了洗刷罪孽,暗处的人都已浮出水面。
只因,外面不知是谁发现了无名庄的藏地,带着江湖矛头全部倒刺于此。
来讨伐我们。
黑压压的人头中,高台之上的那道白色身影静默许久,从未有过的孤苦。
我耳朵被吼得生疼,不由皱眉。
庄主在所有黑衣刺客的嗓音低下去后,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同,直到后来细想时才发现,这句话,使得无名庄上下真正的刺客生涯开始了……
也包括我。
“既然都这么想送死……”他白胡子微颤。
我好像看见人群中有一只小小的冰棍,一身冷气被满殿的杀气覆盖,漆黑一片,我找不到他。
只听庄主继续说着。
“我成全你们。”
◇第十九章 世道漫长◇
那天晚上留下来的人都睡不着。
“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种仗势!”大师兄带着一大帮师兄弟在漆黑的院落里手舞足蹈,拿起折下的藤条在空中比划。
“是啊,当时天一下就阴了,我抬头一看,全是黑影,嗖嗖嗖的,吓得小女子以为又闹鬼了!”师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吐了一口气。“十步,你当时看到了吗?”
何止是看到了,简直是从头看到尾。
“我当时在医馆换药,没看到。”我脑一抽,说了胡话。
说完就后悔了,我就应该好好大吹特吹一番,这样刚好可以拉近众师兄弟姐妹的距离,好让他们不那么对我生气。
“也是,这种场面你也欣赏不来。”诛六玩腻了藤条,将它掷于院落的一小团篝火之中。
我卸了气,懒得和他贫嘴,蜷起身子盯着那团灼灼的火光,火焰跳跃,引来夏蛾飞扑,生出片片灰烬。
就像那些个腾空飞身的黑衣刺客。
他们在庄主一声令下之后,飞身离去,朝着刚刚飞身而来的方向四散,灰烬聚拢又随风而逝。
只留下一身白衣的老头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的爬上长阶,步入漆黑。
我在其中的黑风之间穿梭,他们冷冷的,不停地在我身边掠过,犹如荒漠里成群的猎鹰。
以前的刺客接任务堪称神速,飞身领命,再飞身而去,庄主说要杀谁就杀谁,从不拖泥带水。
我追上其中一道黑影,几近是慌乱的,因为在黑糊糊一大坨里找到一个特定的人真的太不容易,眼都快要被那些个出鞘的刀光剑影闪瞎。
“等等,等等……”我大叫,声音被卷起的风扰乱,自己都听不清彻,“千术!千术!黑脸千术!”
你家百里找啊!
我闭起眼睛,一股脑儿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跑,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盖过了耳边凛冽的风声,我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睁开眼,是黑衣千术,此刻他人高马大的,一如既往地冷漠脸,果真是一个标准的刺客。
我扶上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百里、百里回来啦。”
他看着我片刻,在黑影腾飞的末尾,轻轻点头,随后什么也没说,跟着大部队抽身离去。
顷刻,那些黑影消失在天际,夜彻底压下来。
不知为何,当时独自站在银薇大道上,心里空落落的。这条道,每次烦庄主的时候我都会走,年数载,我越来越胖,树也越来越大,年年花开似锦。
可那一刻萧条的不像话。
至此过后,这种大波的刺客我再也没见过。
也许死于非命,暴尸荒野,连一张草席都没得盖,又或者逃得一死,回来继续隐匿暗处的生活,直到死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周围的师兄和师妹还在玩闹,我有些受不了,扔下他们让我捡的一大把干柴,走出院落。
此夜注定不平静。
风清,吹来一股子腥味。
医馆里烛火明灭。
我偷偷躲在门边,朝里望去,青衣百里躺在榻子上,一动不动,身上包得厚厚的,榻子上全是血。
药壶里还在煎药,医师守在一旁,低低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百里,神色凝重。
“还真把我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他自语着,从脚靴中拔出一柄臂长的短剑,手指摩擦着剑身,与上面陷下去的凹口。
“都说江湖之大,可又有谁能逃的脱呢?”烛火映出愁眉。
“百里啊百里,你可千万别死了。”他看着剑,仿佛在对剑说话,自顾自的拿起一瓶小瓷壶,对剑涂抹淬毒,光一曳,剑身一下由白转黑。“不然白浪费这么多好药。”
他不停的抚剑,嘴里也不忘出声念叨:“知不知道我炼药很辛苦,性寒性烈的药草挑挑捡捡,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清闲?”
“一个个赶着去投胎的命,总让我铺张浪费,还拍拍屁股撒手人寰,不给工钱。”
“唉,我看黄泉路上,等着我讨债罢,一群黑鬼……”
我默默离开,走在漫长的林荫大道上,看样子百里还没死,心里也平复了些。
回想今天,还真是劳苦奔波的一天,是该洗洗睡了。
刺客什么的,不是我这个永远当不成的人来管。
我已经胖成这样,是个混在其中的普通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吃有喝过我的一生,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褒奖。
什么腥风血雨,浴血江湖,只是小人书里的。这一切都是梦,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要眼一闭,再一睁,就会醒来。
远处传来歌声。
唉,女魔头又在半夜吊嗓子。
不当歌姬真是浪费。
“世人惊愕畏法度,封刀咽碧血……君可见,青海头,白骨无人收……我自逍遥一孤酒,世人任蜉蝣……”
歌声悠悠荡荡,满夏夜的紫薇花枝,被我抛在后头。
我快步入西阁,回房关门,隔绝满院喧闹,躺进自己软和的被窝,枕着铁马冰河,入梦啃鸡翅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