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次告别

有些人,只能告别。

宝薇和陆鸣相遇,是在一个春天,公园里的花开的如火如荼,她蹲下身去仰拍一树盛放的樱花,镜头里忽的窜出一个人来,那个人,就是陆鸣。

初次相见,他挡了她的相机镜头。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了陆鸣呢?

也许是那天的樱花开的过分春意盎然,也可能是那天陆鸣刚好穿了一件鹅黄嫩绿的大衣,是她喜欢的颜色。


和陆鸣在一起的第二天,宝薇搬出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她喜欢自由,并且享受这种单身的状态,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可遇见陆鸣,显然不在她的预想里。

陆鸣说,他喜欢江南的春天,生机盎然,能凝固时光一般。宝薇点点头,同时也摇摇头。“江南的春天很短,但是我该怎么和你说呢。”


2013年,宝薇辞了工作,背一个双肩包只身跑到了江南,杭州富阳的山里。深夜时分到达,朋友站在十字路口等她,夜色深沉,马路空旷无人,对面的山村漆黑一片。房子是那边的朋友帮忙一早就租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依山而建的别墅群,尖顶阁楼,白色外墙,在夜色里无声沉默。房间在五楼,窗外高大树木,远处连绵青山不绝。

她安顿下来,朋友每周过来一次,有时是在光线明亮的午后,有时是华灯初上的黄昏,那时候,她会煮一壶茶,两个人喝茶聊天,时间过得飞快,累了便抵足而眠,醒来便又是新的一天。

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

宝薇在房间里,对着雪白的墙壁,或者窗外连绵的青山,一坐便是一天。

在宝薇的印象里,那段时间的记忆,说不出的轻快,或许是因为喧嚣了太久,终于得以安静了吧。春天的夜来的早,夜里四下寂静,能听到窗外树木沙沙的声音,仿佛抽枝散叶。

真是生机盎然啊,宝薇就这样想着,沉沉睡去。

每天清晨,早起到山下的小道上去跑步,道路两旁盛开不知名的花,红黄白蓝,星星点点,她在这样心里油然而生从未有过的喜悦,像是小时候在外婆家门前的树荫里醒来,一切都刚刚开始。跑完步,回家的路上经过山下的小镇,购买当天的食材,新摘下来的蔬菜很新鲜,叶子碧绿纯青,带着泥土气息,是她喜欢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多久呢。她想了想,三星期,或者只有小半个月,只记得在某一天跑步的时候,发现小道两旁树木的颜色由最初的鹅黄苍翠,忽然就变成了翠绿,深绿。然后夏天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是隔壁阿婆家养的鸡叫的更早,也更欢快了,然后,是光,仿佛一夜之间,屋顶上的光线忽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一天夜里,忘记了拉上窗帘,第二天是活活被晒醒了,这个时候,终于能确认,春天真的已经过了。

“所以啊”,宝薇看着陆鸣,很是认真地说,“江南的春天的确生机盎然,却不见得能凝固时光,因为太短了。”

那么短的时光,歘的一下就过去了,慢时光,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


陆鸣坐在她对面明亮的光线里,沉默的等她继续说下去。

两人之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宝薇咬着吸管慢慢的想,对了,是在辞掉陆鸣介绍给她的工作,并且拎着新买的包包回到她和陆鸣同居后的小窝的那个傍晚。

“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的。”

得知宝薇辞职的事情后,陆鸣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呢,不喜欢了就不做了啊。”宝薇笑了笑,声音里有俏皮的意味,更多的是困惑。

对于不喜欢的事情,她向来没有多少毅力坚持。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这样的一份工作?”

“那是他们,不是我。”宝薇踢掉了高跟鞋,重重的躺倒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陆鸣,你有没有想过,你介绍的工作并不适合我。”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工作,在哪里不是做?”陆鸣努力克制着,“最重要的是稳定,有什么不好?”

“我不喜欢,当然不好。”宝薇直起身,脾气也跟着上来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就算不稳定又怎么样,我喜欢就好。”

“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陆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并不看她,说,“宝薇,你总要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要懂得知足常乐。”

“谁都有任性的时候,毕竟年轻,可这任性总要有结束的时候。”


宝薇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陆鸣没有看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么,宝薇,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是尽头吗?”

“或者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定下心来,认认真真的过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淡淡的口吻,是宝薇从未见过的冷淡。

任性。不知足。

这是陆鸣对她的评价。

宝薇自嘲的笑了笑,她任性吗?或许吧。她不知足吗?

或许是吧,相较于陆鸣的安稳来说,她的确太不知足。


再后来,因为同样的问题,他们吵过很多次,最激烈的一次,陆鸣涨红了脸大声地指责宝薇花钱毫无节制,宝薇歇斯底里的将新买的口红包包鞋子扔了一地,陆鸣摔门出去,整整一夜没有回来。

他们开始冷战。


那段时间的宝薇状态很差,而陆鸣依旧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上班睡觉,不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人,互不打扰,偶尔在客厅或者厨房碰到,也只是错身让个道,然后各自沉默。

第十天的时候,宝薇换了新的工作,开始隔三差五的出差,新的公司,新的项目,新的客户,所有一切新的事务充斥着她的生活,她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迎接全新的一切。

除了陆鸣。


冷战第二十天的时候,宝薇做了早餐,陆鸣坐在餐桌旁,安静的看着她,目光里是波澜不惊的沉稳。

“明天开始我要出一趟远门,新项目。”宝薇翻着备忘录,随口报了一个遥远的异国地名,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慢慢的喝完,抬头平静的注视着端坐在对面的陆鸣。

“多长时间回?”

“还没定,定下来了第一个告诉你。”

两个人安静的吃完早餐,然后推门出去,宝薇要去机场,陆鸣要去单位,不顺路,他们在路口告别,然后转身融入早高峰的人群,很快淹没。


新项目谈的很成功,公司高层对宝薇的表现很满意,升值加薪接踵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与之匹配的责任和压力。

谈项目,带新人,发号施令,工作越来越忙,宝薇出差也越来越频繁,和陆鸣见面的时间一个月加起来几乎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可是她不觉得累。

相比较之前的身心俱疲,换了新工作的宝薇反而容光焕发了。

大概是因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吧。


冷战来的毫无征兆。

最后在一起的半年里,宝薇与陆鸣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见了面,也不过寥寥几句话。

有时候她深夜从机场回到家,为了不吵醒他,干脆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窝一晚上,第二天他没醒,她已经洗漱好出门,像是几乎没有回来过。

仔细想想,那半年都发生了什么呢?

她谈成了五次项目合作,参加了四次庆功会,两次大客户晚宴,还有许多次晨昏颠倒的飞行。

每一次,在飞机起飞或者到达的间歇,她会发消息给陆鸣,告诉他“准备出发”,或者是“已到达”。

而除了第一次,之后的每一次,都没有收到回复。


是了,宝薇的心开始往下沉,一点一点,沉到底。

她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不代表,陆鸣也喜欢。

所以他选择沉默以对,两个人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也能做到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我们是在冷战吗?”

宝薇自知没有陆鸣沉得住气,在又一次出差之前,心平气和的发问。

“我在等你放弃。”陆鸣一边翻阅报纸,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你总有感到疲惫甚至厌倦的时候,不是吗?”

宝薇提行李箱的手一顿,“所以你是在等我妥协,然后接受你所谓的稳定知足的安排,是这样吗?”

陆鸣放下报纸,叹出一口气,“宝薇,你告诉我,稳定有什么不好?”

电话响起,宝薇抬手看了眼手机,拎了行李箱转身推门出去,公司安排给她的司机已经到楼下,两个小时后她的飞机就要起飞。


去机场的路上有些拥堵,宝薇放松身体将自己深陷在后座里,车窗外是万家灯火,在玻璃窗上映出迷离的夜色。

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这一趟的出差用了一周,宝薇用一周的时间跟客户谈项目,敲定方案,谈完合作,回程的间隙,在候机大厅洗手间补妆,宝薇对着镜子里略显疲惫但妆容精致的脸,“我给你十个小时,你让自己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十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手机开机,电话和信息纷至杳来。

客户的,上司的,项目的,下属的,唯独没有陆鸣的。

许多次,宝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落。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

十个小时的飞行,她想清楚了很多,也终于看清了她和陆鸣之间所有隔阂的本质,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陆鸣,我们谈谈。”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电话里,陆鸣的声音如以往一样平淡,听不出喜悲。

“不,不,陆鸣,就是现在。”宝薇坚持着,“你问我稳定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我想明白答案了。”

电话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似乎是陆鸣起身离开了座位。

宝薇低下头去,想象陆鸣此刻沉默的样子,继续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在江南生活的半年,你还记得吗?”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了吗?”宝薇站在和陆鸣一起生活过的卧室里,看着摆放在床头柜上水晶相框里两人的合影,照片里的陆鸣,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自己当初,原来爱上的是这样的陆鸣。

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宝薇伸手扣下了相框,对着电话那端的陆鸣说道,“那样的生活,安稳知足,是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说得对,我想要的太多。”“可是陆鸣,欲望,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我喜欢,我想要,并通过努力去得到,这并没有什么罪过。”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呢,宝薇?”

“不如我们分开。”

陆鸣在电话里一阵漫长的沉默,宝薇挂了电话。


原来分手其实很容易,只需要一个电话。

宝薇一边笑一边对着空落落的卧室流眼泪,说到底,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不适合罢了。

她搬出了陆鸣的小公寓。

两年的时光,说不怀念那是假的,可是怀念也好不舍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于陆鸣而言,那都是过去。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4,717评论 6 49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501评论 3 389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0,311评论 0 35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417评论 1 288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500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538评论 1 293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557评论 3 414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310评论 0 270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759评论 1 30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065评论 2 330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233评论 1 34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909评论 5 33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548评论 3 32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7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420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103评论 2 36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09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2017年8月1日 天气晴 一个前同事说工作太闲,生活无趣。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了爱好吧。 然后我问他:你业余时...
    钟小笛阅读 167评论 2 1
  • 一只驴子刚刚逃脱猛兽的毒爪,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驴子想:要是我能变成一只狮子,那些野兽就不会袭击我了。 这天,驴子...
    虚怀若谷8阅读 1,683评论 0 0
  •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守望先锋周年庆典有奖征文”,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一只孤单的小猩猩 独自在花村抓着蜻蜓 听...
    少鲶阅读 413评论 3 6
  • 有句话说的好人多力量大这也说明不敢多困难的事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可以把事做好。 我也有过这样的亲身...
    吴锤阅读 443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