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月泉(原创)
最早接触舞蹈是在幼儿园了。那是一个大大的类似四合院的园区,我们在不同的房间吃饭、游戏、睡觉。有一次老师教了我们一支名叫《金孔雀》的舞蹈,优美的曲调、部分歌词以及孔雀舞的手势仍记忆犹新。那时就觉得舞蹈很美,跳起来很开心,老师的微笑像妈妈的一样温暖。
上小学的时候,我曾代表班级参加过两次学校的表演,一次是在户外搭建出来的舞台上演出。那是一个充满童趣的舞蹈,我们在台上欢蹦乱跳着,台下有爸爸妈妈欣赏而喜悦的目光。一次是在学校操场上表演,跳的什么舞,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们跳舞的时候,一定是甜甜地微笑着的,脸上充满了稚气和自信。
上大学的时候,我报名了一个芭蕾的选修课,印象中练习了一些芭蕾的基本手位、脚位和形体动作。记忆中的我,高高瘦瘦的,亭亭玉立在练功房的把干前,流着微汗,做着这些基本动作,在那个带着梦境、充满幻想的象牙塔里,肆意挥洒着青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去年八月底的一个雨过天晴的清晨,女儿去学校报到,家长们得等候三个小时。于是,我和一位在校门口初识的友人百无聊赖地到附近的一所公园散步。
一直很喜欢早晨的公园,气温适宜,鸟语花香,生机勃勃。大家为了健康、为了快乐聚集在此,三五成群地做着自己喜欢的运动。有的练太极拳,有的晨跑,有的踢毽子,有的打羽毛球……
公园里,还处处洋溢着艺术气息,路边的低矮树丛中传来一阵非洲鼓的有节奏的打击声,充满激情,我估计也许是个头发有点儿长的帅小伙儿。循声走进丛中,竟然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长长的发丝在后脑勺上低低地扎了个马尾,身体随着韵律热情地摆动着,那神情,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一路走去,不时遇到吹笛子的老人,笛声如鸟儿一样雀然欢快。还有好几个吹萨克斯的,一首首经典抒情的老歌缓缓流泻而出,半个公园都浸润在这样优美的旋律中了。
我和友人看着,走着,聊着,快到公园前门口的时候,被十几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吸引了。友人念叨着什么继续向前走,我却突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那是一群翩翩起舞的精灵,和着音乐,舒展着手臂和身体,在专注地跳着民族舞。虽然我以前没跳过这类舞蹈,但心里一直是很喜欢的,尤其喜爱看杨丽萍跳孔雀舞时伸展开来的柔若丝带的双臂。
她们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地跳着,大多是我熟悉的歌曲。有的悠扬舒缓,舞蹈动作也伸展而柔美;有的激昂高亢,她们的动作也充满了张力;有的情深款款,她们也面露小女子神情,身体变得妖娆多姿;有的热情欢快,她们的举手投足也满是激情。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地催促我:喜欢的话,就去跳啊!
但另有个声音在阻止我:这么多年没跳了,笨手笨脚的,和她们又不熟悉,肯定不受欢迎的。
如此,在矛盾中纠结了好几分钟。
朋友看到我痴迷而踌躇的神情,鼓励我:“去跳吧。”
“不好意思跳,不认识她们。”
“没事的,不要想那么多。”朋友继续鼓劲。
“那你呢?”
“我不感兴趣,我看看手机等你。”她打开了手机,自顾自看了起来。
是啊,既然喜欢,何必在意那么多,试试吧。那天的我,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藏青色的紧身西裤,腰间系了条皮带,脚穿一双黑色平底皮鞋,装束极不适合跳舞。但是,管他呢,既然老天爷把我引到了这里,那就享受一下音乐,舒展一下肢体吧。
于是,我慢慢地往前挪了几步,含羞带怯地站到队伍的最后面,瞄准前面一位头戴黑色太阳帽,身穿白色宽松T恤,以及黑色带裙边的舞蹈裤的姐姐跳了起来。她的动作柔中带刚,跳不同的舞,手势和体态也随之变动。傣族舞的婀娜,蒙古舞的刚毅,新疆舞的怡然,古典舞的柔美,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呢,拼尽全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笨拙地挥舞着手臂,转动着身体,扭动着僵硬的腰肢,步伐凌乱,完全跟不上节奏。才跳了两三支舞,就已是大汗淋漓了,估计已经消耗了好几百卡路里了。
我偶尔抱歉地向友人抛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目光,她却专注地看着手机,关心着天下大事,全然没把我的舞姿存入眼里。我想:肯定要遭到一些路人的白眼了。还好我近视,而且也根本顾不上其他的。
跳到尾声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一位大姐笑吟吟地走到了我面前。我心里一阵紧张,想着是不是遭人嫌弃了,未经许可就跟着手舞足蹈的。她头戴牛仔色运动帽,鼻梁上驾着一幅深棕色眼镜,个子高高的,眼里满是笑意,和善地对我说:“欢迎你和我们一起跳舞!”随后,竟然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一下。我一怔,然后心里涌上一阵暖流,所有的陌生、尴尬和疲惫一下子烟消云散,只觉得这里,很温暖。
拥抱的确是消除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好方式。前一秒,你和她之间还只是陌路人,或者只是萍水相逢,蜻蜓点水般的交情;拥抱之后,两人之间,像是有了某种联系,似乎是命运之神在你们之间系上了一根看不见、但能隐隐感觉得到的丝线。
"我姓戴,你叫我戴姐就好。你以前跳过舞吗?”她温和地问。
“大学时曾跳过一点,好多好多年了。”
“没关系的,跟着跳就行,我们每个月还会请老师来教大家跳舞。”戴姐热情地看着我,双目炯炯有神。
“这些舞我都不会,跟得手忙脚乱的。”我不好意思地说。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我们都跳了七八年了,有的跳了三四年,跟着跟着就熟了。新的舞,老师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你这么年轻,肯定能学得会的!”她充满信心地鼓励我。
“我一周可能来不了几次的。”
“这里很自由,有空就过来,没空也不要紧的。”她的每句话都让人既舒心,又倍感宽慰。
“好的,那我有空就过来!”
从此,只要我有时间、又适逢不下雨的早晨,我就会和她们一起在公园里跳舞。
慢慢地,觉得自己跳得不是那么僵硬了;慢慢地,有些动作比较慢、形体比较伸展的舞,我也能跳出一点美感了;慢慢地,有几个新学的舞,我也能跳出一点儿味道了,有时候也能顾得上享受音乐,紧跟乐曲的节奏了。
有一天,要跳徐老师教的新疆舞了,戴姐走过来对我说:“这个舞,你来领啊!”
我的心登时停跳一拍,随后又紧张得狂跳起来,我的脸也有些涨红了,连忙摆手:“我不行,还不熟!”
戴姐坚定地看着我,说:“你可以的,没问题,试试看!有时候要逼一下自己,我在前面看着,你想不起来,我会提醒你的。”
我有些为难,见戴姐这么信任和支持我,只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站到了队伍的前排,颇有“逼上梁山”之感。戴姐看看我,微微地笑了。
音乐声渐起,这首曲子名叫《情人的眼泪》,有一段空灵而略带忧伤的前奏,也许讲的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吧。我心里默念着:“不要慌,既来之,则安之”。随后,用心倾听着音乐,适时地舞动手臂,在空中同时划了两道圆润的弧线,然后慢慢地下蹲、侧腰、颔首,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领舞。
我认真地跳着,用我学到的皮毛,尽可能将一招一式做得完美。一开始觉得浑身僵硬,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着,想着:大家肯定都盯着我看呢,好多动作不到位,要让人笑话了。
一分神,本来就不太熟悉的动作更受影响,快要想不起来的时候,我赶紧看看戴姐,见她正在前面打着手势提醒我呢。我的脸微微一红,赶忙收敛心神,专心听音乐,身心合一地感受舞蹈的韵律。
这的确是一首优美的旋律,前奏轻柔舒缓,随后中速抒情,最后一段非常欢快,难度也更大一些。徐老师根据曲子的特点,编排了这支舞,并一段一段耐心地教我们。她好像是在新疆生活过多年,退休后又回到上海生活了。所以她跳起舞来,很有新疆人的风范,昂首挺胸,面带微笑,一幅怡然自得的表情。很喜欢她这样的神情,感觉她陶醉其中,把快乐和美带给了大家。
跳完这曲,我跑到徐老师跟前,向她请教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她说:“体态还不错,好好培训一下基本功,还是挺有潜力的。目前脚上功夫不够,手上没有东西。”
“手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呢?”我颇为不解。
“很多动作要用气息来带动手和身体去表现,这样跳出来的舞才有生命力,手和身体更有伸展性,更让人回味。”她解释道。
真的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以前我一直以为跳舞就是尽情舒展身体和四肢,当然,有时要含胸、弯腰。因此,我跳的时候,主要关注的也是领舞者的这些外部动作,没想到还要运用内部的气息,如果运用得当,应该舞姿会更优美,身体也会更健康的。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群体里跟着大家学跳舞,她们年龄大多是五十几到六十多岁,但都聪明好学,勤学苦练,积极乐观,打扮入时,也乐于一遍一遍地教我跳舞,给我细述分解动作。有好几位大姐都跳得不错,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风韵。
纤细苗条的陆姐,跳起舞来总是沉醉其中,一招一式都非常到位。艳阳高照的时候,我们都在后面大树的树荫下跳舞,她独自站在最前面的阳光下领舞。几支舞下来,脸已晒得红彤彤的了,她也不在乎会晒黑。
多才多艺的嘟嘟姐,就是我第一次来跳舞,吸引我眼球的领舞者。她正好比我大一轮,见到我有时叫我“阿妹”,让我心里暖暖的。柏鹭姐是个全才,几乎播放的每首曲子她都会跳,她的舞姿很有女人味,很妖娆。有时怕我她累了,让她歇歇,她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带着你们跳,跳到你们跳不动为止。”
阿雅姐皮肤白白的,很多时候都会带上口罩跳舞,保护皮肤,她跳起舞来,非常洒脱。阿芳姐,我偶尔能遇到她,因为她在外面的舞蹈队学习,不经常来。她也是我眼里的高手,跳起舞来总是露出灿烂如暖阳的微笑,动作大方自然,该柔的柔,该刚的刚,分寸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就像是个专业的舞蹈演员。
这里虽然只是公园里一支小小的舞蹈队,却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
我们的队长戴姐,记性特别好,基本每支舞都会跳。她教人也很有耐心,一招一式拆解得很细,而且很会用比喻来形容某些动作,更容易让人理解。她对舞蹈非常痴迷。
一个冬天的早晨,气温大概只有两、三度,还有些细雨霏霏的。我估计在这样的“好天”她应该在公园里,于是我也骑车过去了。果不其然,戴姐、嘟嘟姐和吴老师都在,地上有些湿,她们还跳得劲头十足的呢。
我说真佩服她们,戴姐说有一次零下七度,她们还出来跳舞,跳着跳着,感觉不对了,头皮发麻,头痛不止,只好作罢,前往医院。医生听了她描述的情况,笑了,说:这么冷的天,脑袋又不是大白菜,哪能这么冻啊?我暗自佩服她的这股劲,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即使大年三十,她也来公园里摆好各种设备,等候、引领大家跳舞。
戴姐也很有公益心,每天早早地就拉着大号音箱和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我们的“根据地”。包里装着好多跳舞的道具,丝巾、布伞、圆扇、折扇的,生怕谁忘记带,影响跳舞。她非常热情,善待队里的每一位老队员,和像我这样有些好奇、走过路过来看看的朋友。
就这样,我们这群爱好舞蹈的“家人”相依相伴着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送走了金色的秋,灰色的冬,迎来了多彩的春。我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中也有了些许变化。
童年和大学时代的我,一直是外向而热情的,工作以后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或种种小小的磨难让我逐渐变得安静而内向了。我不善与人交往,乐于独处,也常常不修边幅,多年以来都很少买新衣服,更不用说首饰了。平时的基本配置就是运动衣、运动裤和球鞋,觉得这样舒适而自然,在旁人眼里估计就是个地道的“黄脸婆”。
自从跳舞以后,我突然间开始爱美了。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对以前并我都不适用,但现在,人到中年之后,却有了一颗爱美之心。
有一度,我买了好些衣服。秋冬几乎从没穿过裙子的我,竟然买了长长短短的各种裙子,还买了好几件充满青春活力、也许更适合二、三十岁女性穿的毛衣,配了好几顶帽子。另外又买了一双真皮长筒靴子,虽然很少穿。
让我妈妈包括我都难以置信的是,我还购入了两条西装短裤,买了一幅很仙的长长的淡金色花朵耳环。这两样至今还没勇气穿戴,但我知道,在不久的某一天我会鼓起勇气发挥它们的作用的。所以,我从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加入了“败家女”的行列,当然,我远远没有达到一掷千金的水平,也不是一个没有节制的人,只是购入了作为女性应该有的基本装束而已。
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变化的,现在的我会根据不同场合、见不同的人,选择还比较合适的服装。抹上一点唇膏,极偶尔地施一点脂粉,让自己显得更光彩照人一点,也比以往更自信了。
除了外在的变化,我觉得在一点点伸展我的肢体的同时,自己的心门也一点点地打开了。我的笑容更灿烂了,也比以往更乐于和别人聊一下家常,倾听一下别人的故事。
平时,我做家务也更乐在其中了。曾经在喜马拉雅上听过一段复旦大学陈果老师的讲座,她说到有一个朋友把烧饭烧菜当成个人的演奏会,好像会一边做饭,一边跳舞唱歌的。从小父母对我的要求和中国的大多数父母一样,就是只要学习好就行了,根本不让我做家务。直到我的孩子上小学后,我们真正独立生活了,我才开始做一些,同时还会用钟点工帮忙的。
所以,以往做家务对于我而言真的是一种折磨,一般就是随便烧几个菜,吃吃饱就好了。但现在,我会考虑一下如何荤素搭配,有时候也会给女儿熬个老母鸡汤、罗宋汤,烧条鲑鱼,煎个虾的,对待家务的态度也更积极了。
每天烧晚饭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听听长篇故事,有时候哼哼歌,有时候还会来上几个轻快舞步,同时看看手边有哪些菜,怎么能搭配得色香味俱全一点。烧好晚饭,我还会洗好切好第二天做早饭要用的菜,然后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开始在厨房里奏响“锅碗瓢盆进行曲”,不一会儿功夫,就能给女儿准备好三、四个菜了。
另外,我的好奇心也更大了,想读更多的书,了解更多作者的成长经历,也想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以前我只有兴之所至的时候,用电脑写几篇文章,顶多给家人和好朋友看看,不敢对外发布文章,总觉得和我喜欢的名家相比,差距太大太大了,曾有好几个月,都不敢写给自己看了。于是后来,写的频率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有偶尔想想,都懒得动脑了。但现在,一方面自己的心态更积极了,一方面受了我文友的鼓励,我又开始写点东西了。希望我能坚持下去,这样一定会写得越来越好的。
我有很多爱好,除了写文章和跳舞之外,也尝试了很多方面,比如打太极、画画、吹口琴、弹智能电子琴等。后来发现时间真的不够用,无法一下子捡起那么多没有基础的爱好。生活需要做减法,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思考和调整,我现在选择了自己最感兴趣而且动静结合的两样兴趣——写文章和跳舞。
写文章像是在和自己的内心进行对话,又像是面对一位陪伴你终生的知己在聊天,无所不谈,没有秘密。而在公园跳舞,则是在享受音乐和美,是自己的身体和音乐之间的对话,同时又能汲取大自然的灵气和精华,沐浴阳光。和煦的阳光不仅照在我的身上,更是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渗入我的心里,让我的心灵,在这份热闹中,得以舒展,得以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