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到天边儿去 第八章——天上的云,聚了又散

真诚相告,如果有一段每一步都被安排好且没有丝毫创造性的行程,最多最多三五天就已经足够。

出发前的一切美好的畅想,比如开着越野在公路潇洒的飞驰。或者坐在藏民家里围着烤牛粪喝酥油茶,最好是手里再拿把藏刀割风干牦牛肉。再或者掀开门帘看见一个丁真那样的藏族青年,微微一笑立刻春满人间……

然而,这些人间值得的浪漫幻想。没有,一切都没有。

实际中的八天七晚,我们完全被限制在一张被严格规定好的行程单中,每天一大早揉着眼睛被架上公路,眼看着头顶的天,它远的看不见尽头,变换的云彩,它高的难以触碰,个别山丘还像得了斑秃一样看着让人抓心。高原环境不利于作物生长,草啊树啊实在长不出来就别长了,清一色难道不好吗?

不,大自然有它属于自己的倔强。

新鲜感被长途消磨殆尽,早没了最初的兴奋。

我突然萌生出一种渣男心态,就像面对一位冰肌玉骨不染铅尘的姑娘,她终日守在我身边,试图用一片冰心感动我,超度我……

然而,就算姑娘美的再极致也抵不住日日相对啊!盯着那张脸蛋儿细看,总能挑出什么不趁自己心意的毛病来。

别扯什么深情,圣洁,虔诚。

老子浪人一个,最多留情,绝不留心。

终于熬到了与姑娘挥手道别的这一天,可算能从这昼夜的痴缠中解脱出来,我要潇洒的溜之大吉。

可忍不住回头,又看见那天上的云,聚了又散。姑娘不说什么,站在门口含情脉脉。

就算是浪子,脚步也会变得沉重,不由感念她在我的生命添了一层温柔的底色。

路还是要走,按照行程单的规划,最后一处景点是日喀则的扎实伦布寺。

其实一路下来大小寺院已经看了不下十个,但这一处因为是“行程中的最后一个”被增添了意义,好比是那姑娘跳的最后一支舞。

我得捧场,我得去。

重庆四人团和小广东对这换汤不换药的节目早已没了兴趣,他们情愿坐在车上歇着。

以往去过的藏式寺院到处熙熙攘攘,身穿藏袍的善男信女往来不绝。你会看到有人跛着脚背着一口巨大的麻袋,里面装满酥油,他会超越你,疲劳且坚定地前进。

也会遇见不少满脸沧桑的老者,他们把半个身子那么长的经筒抵在腰间,一遍念念有词,一遍转着经筒向前走。

更别说衣衫褴褛磕长头的信徒。

在这儿,最不缺少的是虔诚,其次,是迷茫。

这次大概是时间太早的缘故,毕竟才早上八点,以至于总让人感觉这里和其他寺院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

它显得幽静。

此刻香客不多,并不繁杂。空气是新的,不浑浊不躁动。穿行在红墙高高立起的小巷中,有种自在的怡情。

于我而言,此刻心头没有杂事缠绕,这就是最好的光景。

正自在的游荡在寺院的晨色朦胧中,忽然看见前面拐角处有个女孩儿坐在石阶上,她穿着绿色的裙子,身后映着红墙,好一副佳景!

“嘿!你坐在这儿真好看,我给你拍张照吧,很值得留念!”我走到她面前。

这女孩儿抬头对我笑笑,把手机递了过来。

她问“你一个人?”

“是啊。”

“一起走走吧。”

像是遇到了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女孩儿不问我哪儿来,我也不问她哪儿去。我们有着十足的默契。

我向来对壁画有着强烈的痴迷,只要看见就会展开一系列联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天马行空的展开场景或对话。她陪我看过一幅又一幅,笑着听我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

而她呢?看起来前期做了不少功课,对藏传佛教的历史发展和意义有着独到的见解。很多地方引经据典讲的有条有理。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组合。

走到半山腰,“欸,你看那个男人,这脸苦的,我都替他愁,你说他来求什么?”我对身边的女孩儿说。

“搞不好是家人生了病,或者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来求平安顺遂的。”

“那俩大婶儿呢?”

“一脸的欢天喜地,闲来没事儿再求一个大孙子呗。”

嚯!我俩真是不谋而合,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个儿孙绕膝的老奶奶,肯定是来还愿的!”

“默契。”

殿旁的一片空地上,我们找了个木椅坐下来。

此时的寺院还没完全醒来,周围还残存一丝静寂,前方不远处的两个僧人,背着一个铜水篓,在井口打满了水,背到殿里再回来。继而空篓背过来,打满了水,再背回殿里。就这么简单的反复。

“你来这儿是求什么。”她问我。

“求什么求,只想让执念中的所求都去球。”

我们看着眼前的僧人重复着简单的劳动,都不再说话。

等我再回过神儿来看身边的女孩儿,她已经把头垂下去,十指托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触景生情了呗,不用说,大概率是又是“痴情女子遇渣男”的戏码。

我可从来不当好事者,人家不说,我才懒得问。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抬起来,双手抵在眉心略作调整。谈了口气,把头倚在我肩上。

“你看这僧人的简单宁静,我本该是这样的不染凡尘岁月静好,我不想争不好斗,可他为什么把我卷进那个漩涡!他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的利用我的痴情!我想不通!”

有啥想不通的,你都说了是痴情了,痴情能说的清楚才奇怪。

西藏才真的应该想不通,世界那么大,痴男怨女怎么都跑我这儿来了?大老远来一趟还哭哭啼啼的,背着那么沉重的心事,多不划算。

“情深不寿。姐妹,钻牛角尖儿严重影响生活质量,搞不好还活不长。

你看李莫愁,陷在感情中,专跟自己过不去,把牛角尖钻的愤世嫉俗。梅芳姑也为了一个男人压抑偏激,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个乡下怨妇。这些人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沉浸在情感的悲痛中,余下的人生全完蛋。对自己多损啊。

但你看郭襄,她就很不一样,传说中的“一见杨过误终身。”她用情一点儿都不比前两位浅,看起来终身大事也的确被耽误了,可人家一辈子没耽误干正经事儿啊,峨眉派创了,一代宗师当了,绝世武功流传百世了。

她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窝在家里抱着脚脖子嘤嘤垂泪,人家骑着小青驴去终南山,去风陵渡,去绝情谷。途中邂逅何足道弹琴论剑,碰到张君宝一起大闹少林寺。人家一辈子潇洒痛快,精彩的不得了。

情路走绝了就往左右看看呗,想办法在别的领域开疆拓土啊,走这么远不就是为了增加生命的体验,为自己增加宽度的嘛。

男人不必刻意去找,想办法让自己丰富起来倒是必要的。西藏那么多好玩儿的地方,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继续出发啊。”

奇怪,劝解起别人来,我怎么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

“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会记得在路上有你这么一个热情真诚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继续赤诚潇洒又自在的活好你的一生。”她站起来还把我抱了抱。

哎呀怎么搞的有点矫情有点伤感了呢?这样黏腻的情绪可是要不得。

“彼此彼此哈,再出发吧,做个行尽斜阳独吟歌的女侠客。”

我得赶紧下山与队友们汇合,毕竟我们要赶回拉萨共同实现在高原干杯的理想。

五小时后,噶苏把我们一个个送到预定好的宾馆,团长宣告“暂时各自调整休息,晚上集合约藏香猪啊同志们。”

在拉萨繁杂的主城区短暂调整后,我如约而至,小广东或是社恐或是由于其他,总之没有说再见就脱离了队伍。我和重庆四人组在大昭寺附近找了家餐馆,点了几个特色菜,要几瓶拉萨啤酒,坐下来就着过去的几天侃侃而谈。

这是我们同行中第一次碰杯,也是最后的晚餐。一行人创造了共赴天边儿的经历,到头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

天色越来越晚,交错间到了席散的时刻。

“今夕良晤,豪兴不减,他日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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