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回家的大米经过多日蹉跎，终于获准下锅。搬抬时不慎落地，喷薄而出的米香先于味觉得到嗅觉的接纳，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期待。米粥因主人做饭手艺欠佳，或曰自觉自知甚明而时日不短地告别餐台。今日起兴，纯属偶然。对于饥肠辘辘的肚腑，没有什么食材能带来比清粥更加熨帖的安慰。把牛皮纸袋的米取出来，最近疯狂地迷上各种纸制品，牛皮纸袋皴韧的褶皱、翻卷的折痕、柔润的质地、哑光的友好，一切，在暖光的映衬下，刚刚好。米，先排除视觉接触，最好先行触感，一只手掀着边角，另一只手缓缓地插入纸袋，在黑暗中徐徐穿行，不急于完成取用的动作。初次触及，米粒微凉，间接传导了储藏者冰箱的温度，然而却不至令人瑟缩不适。触者总以为这股凉除了被迫的输送，还有米质本身绽出的荧光。想象中作为冷调的白光潜意识加剧了手中寒凉的气息，形成意识流的通感。

盲人摸象般在米粒间游走，摩擦使温度逐渐上升，轻微的沙沙声告诉你：它们通过你温柔的抚触正在慢慢地熟悉你、走近你。一颗、两颗、三颗……揣想颗颗米粒正由冷漠拒绝的死白渐渐转变为憨态可掬的暖黄，这时，就是你将它取出的最佳时机。它的形状果如之前所见，并非珠圆玉润的白胖子，而是略显矜贵地月柳婆娑、娇俏玲珑。捏取一把放入碗中，拙于厨事的人需要更多耐心、谨慎，一点点添加，宁少勿多，否则就会陷入米多再加水，水多再加米的恶性循环，前辙后覆，不信不可。“适量”最难把握，尤其对于手生的人，唯有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定量后将碗中的米按逆时针水流冲洗，多不过三，以免让淘洗的水带走过分的米油，做出买椟还珠的憾事。铁锅（懒洗电饭煲所致）中放入与碗中米匹配的水量，将洗好的米缓缓投入水中，水煮沸或不沸皆可。待放置完毕，盖上锅盖，切记不可盖严，留一条伺后水汽蒸腾逃生的缝隙，不可过宽亦不可过窄，适度而已。

紧接着，来到火温调试环节，大火猛攻会将所有对未来之粥的期待化为乌有，徒与锅壁黑黢脏污残骸对峙；小火慢煮又恐渐次磨掉难得攀升的食欲，节制地爱惜难免过度地压抑；综合考量，中火为宜，既没有武火的急切快攻，亦无文火的温吞迟滞，调制鼎鼐恰如其分。煮粥工作暂告一段落，这时，解放的双手与闲置的头脑就可以一边等待一边找点喜爱的事做。比如，阅读一本人物名称繁琐的书，我的今日特选是乔莫·卡夫雷《河流之声》，文中不断出现的陌生拗口的人名，促使我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回头翻找卷首题记，预先体会到”食不下咽“、左磋右磨的艰难咀嚼之态。当然，一心二用成功的奥秘就在于在横木中间巧妙地寻找平衡，磨刀不误砍柴工，同样阅读也要兼顾食熟，二者不可偏废，在此偏爱非所宜有。眼睛在纸面与锅边来回探视，频次大概以听到粥沸锅盖的咕嘟声为号，不必动辄出窍地魂不守舍，失去碎片阅读的良机。有时，丢下专注的一边一边的状况，反而是容易产生灵机的绝佳时刻，我想”专注“一方面意味着心无旁骛，另一方面也隔绝了其他“可能性”的参与，封闭的凛然必要以一部分觉知的灭失为代价，一得一失。

在书与食之前不停回转，暂以精神食粮填果嗷嗷待哺的肠胃，移情作用在此起到了良好的范式。看顾胃口，看顾心灵，翻动书页的间歇时而搅动米粥，比着锅沿缓缓搅动，在我这里没有不起锅不可揭锅盖的森严戒律，顺其自然，从心所欲。听着粥勺于锅底蹭蹬而过，渐渐明白深浅的道理。如此，耐烦地等候，不禁遗忘先始的动因，急躁的心随着熬煮锅中的米堪堪沉静下来。心情芜杂的时候找个事情做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当然，所选的事情最好是你得心应手、能够给你带来安全、舒适或其他美好情愫的选项。如此反复，待锅煮沸三次，其间需要适时地加水进去，保持粥的不同层次实现冷热交替，直至锅边能够看到明显起腻发干的细碎泡沫，诚挚出品的辰光甫露。

锅盖放置一边，勺子谦谨地深入粥中，缓缓掂起来，慢慢接近着有衬布的碗口，静待粥米的溪流渐渐滑入，秉着呼吸，唯恐过重的气流打断优雅的蜿蜒。另外，粥碗的选取也不可不慎，常言道：美食配美器，粗陋随意的对待未免辜负那段精心熬煮的心情。一如不因一言而害事，持续精进，细致入微，不留遗憾。冒着热气的粥最好稍稍静置，对着粥碗默默出神，凝视片刻，饱含米香的热气因着时间拉长而逐渐裘集，从致密地遮挡到丝雾般的空濛，心与眼怔怔清晰。饮粥的勺匙不宜过大，过大即有牛嚼牡丹之嫌，柳叶勺为佳，颜色、材质端看个人喜好，本人素色、瓷勺最爱，以期实现饮与物的协调一致，另，兼取勺落碗畔的叮当婉约，虽不能有白乐天：“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丰富内涵与意蕴，但换取简单的心悦怡然亦可。铁器将显见地破坏整体氛围，尤其是对声音敏感、神经纤细的人来说，铁勺刮擦碗底那简直是在遭遇一场斩首酷刑，试想这些噪音：干燥的粉笔划过洁净的黑板、坚定的指骨摩过溜光的玻璃，灾难性不言而喻。

看似孱弱的粥米落入空空如也的肚囊，轻松、惬意油然而生。便是未飘雪的冬季，一首中岛美雪的《With》助你顺利开启暖冬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