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为了喝酒,前方已经堵成故事会了

“你的house”是一家十几平米的咖啡馆,店主恋物癖一般,把空间占据的满满当当,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大量的人群汇聚在这个局促狭窄的空间逗留。可能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太大了,活人都像亡魂一般游荡,反而在这拥挤的还需要找缝隙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归属。  


客人来到“你的house”,把这儿当家一样,敞开了吃喝,权当是储蓄了,店主也能把自己的house经营下去,相互成就,不然两边都得流离失所。


然而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咖啡店老板的品位很独特,他买了各式各样的花,单就牡丹,就买了各种颜色的,上回我无意间摸了一下黑牡丹,沾了一手的黑墨水,老板被路边卖野花的辍学儿童骗习惯了,主动打造出一个和善友爱的世界,非要说这是大自然的天然染料。


牡丹花开的很大很饱满,让不大的店面显得富丽堂皇,又不合时宜。灯光是昏黄的,色调是偏向红绿派的,桌子是实木的,这是整个店砸钱砸的最隐秘的地方。久坐之后闻不到的不是咖啡香,而是若隐若现的木头香气。进了店的客人,都自动化身为背景一般,融入了整个店面的风格,没人觉得不合时宜。


而我大概是这里年代最久远的顾客,毕竟多年来我和咖啡店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多年驻扎于此,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了。


我走到街口拐角处,距离咖啡店还有五十米的地方,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冲着对面的女孩跪下来,拽着她的手,求她不要走。男孩哭的撕心裂肺,好像末日提前来临了一般。女孩去意已决,男孩跪着却步步紧跟,抱着她的腿,一脸哀求。


我和出门查看的咖啡店老板目光对接了一下,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女孩回过身子擦干了男孩的眼泪,抱着他的头亲了一下,掰开他的手指,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女孩离开后,男孩的脊梁骨就不见了,摊到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了。


马路牙子上喝醉酒的壮汉似乎也很嫌弃年轻人的举动,本来蜷缩在离他不远处的车站台下面,也起身醉醺醺的走了。路过的人也不觉得挡了道,仿佛是路上本就有的障碍物,见缝插针的从他伸展开的人形空隙中跳跃过去了。


男孩正好躺在咖啡馆门口,有碍仪容,问男孩自己能动么?他摆摆手说动不了。老板让我搭把手,把他原封不动的平移到了街角,又给他设计了一个打坐的造型,伪装成并没有在一大早经历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打击,只是单纯的坐着休息的样子。


可这世上活了一些年月的人,哪个不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走过一遭的,眼毒着呢。一窝蜂的要给为情所困的哥们儿拍照,打算发到社交网络,以区别自己风调雨顺的当下。老板从人堆里挤出来,给大伙腾地方,说哥们儿今儿要是不走,立马就成咖啡店的活招牌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抬回店里,老板一拍脑袋,也是啊,估计还是商人的算计,占据了上风,潜意识就要把这个麻烦挪远点。说完我们俩个都沉默了。


进到店里,往常靠窗户的固定位置已经让一群小年轻给占据了,店主说不知道我今天要来,问我是否要要换个角度看风景,咖啡的味道说不定会随着心境相对改变。他怂恿我说偶尔处置低风险的小冒险,说不定别有一番趣味呢。


习惯坐在一个固定位子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我看书,马克吐温去英国图书馆看书,常年坐在一个位子上,导致他的脚下都有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坑洞,这个水滴石穿的故事让我变得不怎么爱看书了。可无所事事的我突然变得上进,如果故事是真的,我也想要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痕迹,让人借此记得我。


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刻,他把我按在吧台处,拿出一瓶酒,要和我喝一杯。

老板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自己,而我则侧耳窃听着孩子们的对话。


小年轻们用轰炸机一般的语速聊天,这个过程当中,顺便发现了我性格当中可爱的地方,即我不害怕长江后浪推前浪。昨天去公园,遛鸟的大爷让我帮忙挂鸟笼时喊我是小年轻,我今天又把这个称呼还给了正当最好年纪的人---一群生机勃勃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女。


我今年三十岁,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的角度,我已经习惯称呼自己为老年人了。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我去为之奋斗的事情了,所以我把精力放在了咖啡馆角落的地板上,研究我是否具有水滴石穿的毅力,给脚下的地板带来漩涡之灾。相对于我自身的无聊,身边的年轻人怎么看都洋溢着光彩,活泼可爱。


按照咖啡店写留言册的惯例,初来乍到的人离开之前,都会给咖啡店的运营提供持久发展的建议,实在没有的话也可以胡言乱语打发一下来自店老板的硬性任务。不同于以往的人,年轻人十分认真的念起了前辈们在册子上留下的笔记。


比如建议老板,多来点儿加了盐的的西瓜,否则甜的起腻,后会无期。比如建议二十四小时营业制,不需要看管,自取自足,做名副其实的你的house。也有人记录当下一长串的心情,或者一些久到冗长的想念,让人听了昏昏欲睡,被思念的人大概也产生重如泰山的压力感。


翻了一页,他们一行当中的一个女生挑头念起新的留言,其他人托着腮认真听着:啊,我今天二十五岁了,老了。孑然一身的我应该怎么办?我是否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呢?幸福在哪里呢?该来的来,一切随缘,面包会有的,面包屑也会跟着掉下来的,祝我今天开心。如果不是他们接着念到了落款,我一定会先于他们嘲笑这个酸腐的人。落款顾九源,2013年8月4日。


这是我写的?咖啡店老板用颇具意味的眼神和我对视了,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用口型说了句cheers。我端起杯子,和他碰了杯,将咖啡一饮而尽。原来认为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是我人生的惯例。那群小年轻忽略了我的酸腐气,郑重关心由过去延伸到未来的我,这些二十露头的年轻人认为,等到了我的年纪,大概也会徒生这样的感慨,不过另外一些人认为四年了,我肯定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人们总是对时间有很多误解,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间会帮你平复,给你治愈,事实是即使患上痴呆症,伤痛也只是遗忘了而非痊愈了,那些疤痕还在,不过是没人会在乎了。这是一个久不联系的朋友曾经对我说的,而我却突然起嫉妒眼前这些耐摔抗打,结结实实的年轻人,我能做的,就是把这箴言放在口袋的夹缝里,用手拍打严实,而非自作主张转赠给他们。


他们一边起身穿衣服准备离开,一边议论我并不存在的未来。他们口中这个叫顾九源的前辈,大概已经是个人物了。有幸能见识到这种场面,还真是托了老板的福,喝到了不同味道的咖啡。


站在红旗下,我宣誓,未来我依然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没能过上普通人俗气而又幸福的生活。普通是一种来自老天爷的提点和恩赐,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这种运气。从前我不知道这些,也和小年轻一样,对未来的时间做出各种承诺,其中掺杂着大量不切实际,又无所畏惧的奢华愿景。


这四年,我走了很多冤枉路,吃了很多赖以存活的食物,也爱上了不同型号的女人。我的手指穿过了很多人的皮肤,发梢,内衣,穿过了不同的水温,不同的场合,站在人堆里依然觉得孤独。


即便如此,也想要长命百岁的我,冒着将会成为这世间孤(gu)胆(jia)英(gua)雄(ren)的危险,也盼着一个希望。毕竟谁都在找伴,谁都在作伴。我也一样,妄图找了,也许永远找不到了,也许就在未来的某个角落,也许已经被我遗忘在了脑后。


如果,我是说,我要找寻的另一半,真的被遗忘在了脑后,放在里历史的车轮里,那我应该顺着哪条地图去找寻车辙呢?


我的思绪还沉浸在年轻真好的伤春悲秋里,老板丝毫不介意,怂恿我喝酒,他认为这些小情绪都是下酒菜,浪费不得。中国人酒桌上的爱好,除了借酒浇愁,就剩下劝酒了。他一边往我的咖啡杯里倒酒,一边掏棉絮一般,嘟囔着自己的前尘过往。

说长大以后的人就好像自成一座围墙,石头般坚硬,严丝合缝,有墙有门,都是大人。这会儿,眼前的这个大人一面哭一面笑着,大方的把门一股脑全打开了,里面压箱底的故事一览无余。我看表,刚刚十点五分,别人揣着一箩筐的伤感,像是说早上好一样,扑面砸来,这放纵的情绪是昨夜宿醉引发的惯性么?


“喝不了了,刚刚喝咖啡已经灌满缝了。”我借口推辞。

“那上个厕所接着喝?”


老板嘴里的往事最后因为含糊不清,变成了哼哼唧唧单一的调子,不知道是因为可以简略到一笔带过,还是一不小心串成了一首伤感的歌。他打算不说话了,又非要我讲我的,说会为了我的故事免单。


这个提议相当公平合理,在商人看来,丢脸的事,一个人参与,一个人参观,清醒后这事儿就会变为耻辱,两个人参与,互相参观,清醒后既可以变为秘密基地也可以变为笑谈。


我说我可以连同老板的酒钱一起付了,免了这安徒生童话选集似的追忆。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其实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莫须有的故事上面,就想看个热闹。喝了酒的人,一身蛮力,他拽着不让走,碰上这么好客的,你真拦不住。他拿出我这么多年来赊下的账单,只要我开口,一笔勾销。


我仔细看了看底部的价钱,只要我开口,算得上一字千金了,合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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