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我正坐在电视机前无聊的拿着遥控器一遍遍的换台,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我漫不经心的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老家的朋友王健。刚一接通,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便扑面而来:难日的很,响了这么长时间才接,咋,不想接我电话。不等我辩解,他又急促的说:不胡谝了,我这周礼拜六要搬新房,你到时一定回来,咱兄弟俩个好好谝谝,今天礼拜二,离礼拜六还有几天,我知道周末你也没啥事,一定要来。不等我嘴里支吾着答应,他便把电话挂了。我本想接着打过去给说我尽量回去,但又转念一想或许他也只是客气一下,他在县城呆了四十多年,满大街都是狐朋狗友,我去不去想必是还真是无关紧要。我把电话丢在一边,继续无聊的按起了遥控器,竟把这事抛在脑后给忘的一干二净。
周六上午十点多,我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忽然手机铃声大作,我拿起来一看是王健,突然想起几天前他打的电话,脑子里飞快的盘算好应付托辞后才接通了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得是没回来?我赶忙说本打算昨天回去但临时有事给拖住了,早上起来一看赶不回去了,正准备给他打电话说哩他就打过来了。许久,电话那端沉默无声,我喂喂了几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没事,你忙吧!电话断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他朋友圈里站在圈外的人,但他那极其失望的语气让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晚上我没有像平常一样十点关机,而且把铃声调到了最低,只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要在心底深处有个试探,我想看看我究竟处在他朋友圈的哪一层。我知道他下午一定被他的朋友们灌的烂醉,我不确定半夜他清醒后会不会又打电话过来,如果电话过来我会很欣慰,如果没有那我就会明白白天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应付一下我而已,同样我会为没伤到他而到欣慰。凌晨两点多,电话竟然突兀的响了,当我忐忑不安看到是他的号码时,我的心在短暂的几秒愉悦后便立即陷入了惶恐。电话里他不断的打着酒嗝,舌头有些大,说话断断续续。说外人看起来自己身边那么多朋友很是风光,其实那都是他妈的扯淡,有多少人嘲笑他日子过的烂包想看他的笑话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没有一个能掏心掏肺的,想跟我掏掏心窝子我却没回去,然后哭的稀里哗啦。电话那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足足说了一半多小时,他一直在说,说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和事,我一直默默的听,囫囵吞枣般的全盘接收。有几次我劝他早点休息试图挂断电话,都被他骂骂咧咧的断然呵斥,最后直到他酣然入睡,我才挂断。他睡了,我却醒了。
从小我在县城上学,他在很远的一个乡镇上学,初二时他转到麟中,我们才做了同学,由于大家都喜欢偷着抽烟听歌打台球,所以很快便成了朋友,整天和几个臭味相投的人厮混在一起。他父亲的办公室成了我们晚上的据点,那张真皮沙发也成了我们彻夜扯淡的卧榻。算起来我们交往也不过两年,初中毕业我去615厂上技校然上班然后浪迹天涯,他依旧在麟中读完高中上完大学然后在乡村小学任教至今。我每次回家看父母,闲暇之余总会找他喝酒聊天,大都说些不痛不痒的扯淡话,反到是他,经常将述些他的家里和单位的事,而且烦心事多舒心事少,他讲完了心里痛快喝几瓶啤酒就回家睡了,我却就着啤酒把他的不痛快打包装在我肚子了,有时生无缘无故的闷气能生几天。慢慢的我明白了,他是看我一直浪荡在城里,把我当成见多识广的人了。有些事说给我听,并不是真要讨个主意什么的,其实在说之前就已定性,之所以要说不过是想通过我只言片语的看法给自己一些心理支持和鼓励如今我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共同点已经少的可怜,我除了在经济上能帮他一点小忙外,其它的还真帮不什么。在我心里一直认为他就是老家的王某人,一个已经生疏的同学加朋友,同时也以为在他心里我只不过是一个游离于他朋友圈之外的田某人,仅此而已。然而现在此时,我心里竟生出些许自责。原来在他的朋友圈,我一直在最里的一层,他一直未变。真正变的是我,混迹社会多年,我的朋友圈已有些市侩不堪。真正把我当根葱的人被我当成了草而已,同样被我当成葱的人也许也只把我看作一根杂草罢了。
一个人,除了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姐姐的弟弟外,对于其他人,也许不过只是一个屁而已,顷刻即逝,无影无痕。心,不过拳头大小,装下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后,就已满满当当,有人留一葱之地给你,实属万幸。
前几日我在西安搬新家,他在之前叫嚷着一定要来喝酒庆贺,后终因有事未果,当天打电话过来满是自责懊恼,我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后来父亲打电话过来说那天下午王健去家里代我看望父母,临走硬是留下二百块钱,说我搬家时他没去成,这是他的心意。父亲不收,可是最终拗不过他,只好留下,所以打电话给我,让我打电话给他说些感谢的话。挂了父亲的电话,我眼眶有些湿润,但电话至今没有打,我实在不愿对他说些冠冕堂皇的感谢话,怕那样会让他失望伤心。因为我想既然他把我当根葱,同样心里也希望我把他当根葱。
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里讲了一个故事:杨家庄卖豆腐的老杨把马村赶马车的老马当作唯一能交心的朋友,凡事都要跑几十里去老马那里讨个主意,直至有一次他儿子杨百顺告诉他在别人的酒席上听到老马说自己根本就没把老杨当朋友,他只把皮匠老皮当朋友,有事只跟老皮讨主意。老杨听了杨百顺的话后伤心欲绝气急攻心,随即脑梗突发卧床不起。老杨病后没一个朋友来看他,只有平日里同样在集市上相隔不过十米的摆摊的皮匠老皮提了两斤点心来看他。儿子杨百顺很是纳闷,问老皮为啥来看老杨,老皮叹了一口气说老杨平日里卖豆腐不吆喝只敲鼓,旁边摆摊的嫌烦把鼓给踹翻过几次,可是他爱听,有时为听老杨敲鼓要多吃几碗豆腐。他一直把老杨当朋友,总想跟老杨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可老杨只跟老马交心,根本不跟其他人说话。老马对于老杨,那是一句顶其他人一万句,可是老杨对于老马,那是一万句也顶不了一句;老皮对于老马,也可以一句顶一万句,老马对于老皮,也是一万句顶不了一句的。老杨只愿意和老马说话,老马只愿意和老皮说话,而老皮却只想和老杨说话。老杨,至死没见到老马,不成想却被毫不相干的老皮看望了几次。
有人说这就是中国人的千年孤独。我想,也许是吧!
谁是谁的谁,谁又是谁的谁,不得而知。只要明白我是谁的谁和谁是我的谁就够了。要清楚谁是我的葱容易,问心即可,但想要搞清楚我是谁的葱,那其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