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

她,本是一片枫叶,经过风霜依旧红艳如初,就因这漫漫冬季,汲取了万物之灵气,幻化为人形。可就在这袅无人烟的地方,她见到了第一个人,自此开始了她的旅程。

他,是苏州富贾的儿子,第一次出门跑商,被这片枫林吸引,而现在更令人注目的是这树下的女子,艳得就好似这枫,但又轻柔淡雅。

他忍不住上前叨扰,“小生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小女子,无名无姓。”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哦?见到你,小生忽的想起一句诗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姑娘好似这林中仙子,红得令人心醉,我予你取名霜林可好?”

“霜林?霜林……”她喃喃自语道。

他伸手想摘一片她头顶处最红的枫叶,霜林喝制住他,吓了他一跳。

她慌忙解释,“叶子也有生命。”即使她幻作人形,可她的魂魄还在枫叶里。

叶落,便人亡。

他见她没穿鞋子,衣裳也甚至轻薄,问她家归何处,她只是摇头。

无奈,太阳落得早,他不忍丢她一人于这枫林之中,于是冒昧问她,是否愿意随他回家。

没曾想,她点了头。

路上,俩人于马车上相聊甚欢,实则多是他在喋喋不休。“霜林,我让爹爹许了我们的姻缘,你做我的娘子可好。”他咯咯得笑,“噢,对了,我叫苏寻宗,你若愿意,唤我寻宗便好。”

苏寻宗的爹自然不会同意一个莫名出现的女子把持这个苏家。老爷子放言:定要娶了荀家大女儿做正房,至于霜林,若是喜欢倒也可以当个陪嫁的姑娘,作个小妾。其他,再无商量的可能。

成亲那日,霜林坐在小轿子里,跟在迎亲队伍的末端。她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吹吹打打的奏乐声离得越来越远。

她很快被请下了轿,跟着红娘的脚步来到侧房。红娘叮嘱她,这盖头就是要夫君揭开的,自己万万不可揭。

霜林就坐在床边等,等到快睡着的时候,被门推开的声音吵醒。“寻宗,是你吗?”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她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寻宗,是你么?”霜林又问了一次。她感到有一只手抚过她的脖颈,顺而滑过她的肌肤。那略为粗糙的手掌,划过她肤如凝脂的肌肤,即便再是轻柔,也令得霜林感觉得不适。

“寻宗,别闹了,你快揭了盖头吧。”话未说完,那只手已然解开了霜林腰间的束带。这裹身子的衣服一下子就松了开来,霜林感到自己浑身发烫,如今这盖头怕还是不揭了好,免得见了寻宗更不好意思。

他脱去她的绣花鞋,轻轻将她卧放在床上。霜林从未经历过如此温柔的夜晚,即便她蒙着盖头,但她依然能想象寻宗亲吻她脖颈的模样。她任由他在她的身间起伏,她抓着他的脊背,感受他汗如雨下的炙热。

第二日醒来,床边的人已不在,霜林赶紧穿了衣裳,不敢再想昨夜的事,怕是见了寻宗要笑话她。

新婚第二日要与高堂一道吃早点,他坐在霜林身旁,而荀筝坐在的他的另一侧。桌子底下,他轻轻拉着霜林的手。

荀筝讪讪得笑着对霜林说:“妹妹,昨日你我一道嫁入苏家,可寻宗他分身乏术。昨日只顾着我这边了,妹妹可别怪夫君偏了心。”

“啪。”筷子掉在地上,霜林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扭头将刚进食的早点吐了一地。

“你怎么了?”寻宗拍了拍霜林的后背,“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大夫?”

昨日你未曾探望我,那与我共度春宵的男子是谁?

霜林紧闭着房门,任由寻宗怎么唤也不开。“霜儿,你开门,发生了什么事了?快告诉你,莫非要急死我不成。”

“你走啊,走啊,不要到我这儿了。”霜林嚷着,门外没了声响。她想看看寻宗是否真的走了,躲在门口的寻宗顺势推开门,紧紧抱住了她。“霜儿,我一定加倍疼你,我只想看着你就好。”

霜林倒在他怀里痛哭起来,“寻宗,你休了我罢。”

“到底是怎么了?”寻宗将霜林扶到床边,伸手拭擦她落在脖颈上的泪。

“别碰我!”霜林猛地推开他。

寻宗扳过她的脸,“看着我。”

霜林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他微微张嘴。“霜儿,能与你相遇,本就是一段传奇,我不在乎你的过往,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知道我在乎你的现在,以及我们的将来。”

她舍不得再度推开他,她张了张嘴,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有隐情,“霜儿,我不会勉强你,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可以爱你爱到不顾一切。如果你珍惜我的爱,请你不要拒绝我,我不想失去你。”

她怎么会忍心拒绝,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都来不及。虽然她是没有道行的枫妖,但她知道,如果没有他,也就白白在这人间走一遭了。他闭上眼睛,吻上她干涩的嘴唇,她笨拙的不知如何回应。

苏家公子新婚燕尔,冷落了荀筝姑娘,夜夜留宿在美似天仙的妾室里。红颜祸水,美人薄命,是近日来下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霜林耳朵里,却被荀筝听去了八分。

善于见风使舵的下人们,连去枫林阁打扫都勤快了许多。这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荀筝哪儿受过这般委屈,便去请了算命先生,想算一算夫君何时能回心转意。

算命先生铺开八卦盘,手指一掐,说道:夫人道浅,争不过这个小妖精。

“妖精?她是什么妖。”荀筝问。

算命先生缓缓道来:“这枫叶精道行不高,没有法术只有人形,命不久。不过少夫人如若心急,小僧也有一计……”

荀筝探过脑袋聆听,只见她连忙点头,掏出赏银给了算命先生。

事后,她一番打扮来到寻宗的书房,“相公,听闻你和霜妹妹在枫叶林里相识,不如将你们相遇时的那棵树栽到后花园吧,给妹妹一个惊喜可好?”

寻宗抬起头来,对荀筝刮目相看。没曾想正夫人心胸宽广,竟不与争宠,还能如此贴心。也好,这主意甚是不错,霜林无父无母,不知家在何处。不如将这枫林为家,一解她相思之苦。“好,我这就差人去办。”

霜林的身子忽的越来越弱,这冬天还离得远,不该是叶落的时候。即便是冬日,吸了天地之灵气,怎么说也能多留些时日。

寻宗请遍了大夫也未查出个缘由来。或许过几日,等那枫树一到,霜儿开心,病也就不治而愈了。

霜林醒来的时候,寻宗为她披上风衣,“来,霜儿,我们去后花园走走。”寻宗蒙着她的眼睛,带她绕过小池,走到后花园的南侧停下。

“霜儿,你看看,我把什么给你带来了。”说完,寻宗放下手来。

霜林看到红艳似血的枫树,正是她换作人形时与他相遇的那棵。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寻宗,你不知,这树也会相思,离了故土,它们是很难活下去的。”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枫树颤抖起来,簌簌的落下几片叶,霜林倾倒在寻宗的怀里。

荀筝来到红枫树下,想摘了树上所有的叶子,看看红枫究竟是不是妖精。此时,有人制止了她。

“如果寻宗没有对她失去兴趣,你怕是也争不过一个死人的吧。不如……”

“你有何法子?”荀筝问道。

男人上前搂住荀筝的腰,把头伸到她的头发里,嗅着她的体香。“霜林的味道,比你要香得多,怪不得苏寻宗会冷落了你。不过,本少爷还是比较喜欢你的犟脾气。”说着,挑起荀筝的下颚。

荀筝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有什么法子快说,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人冷冷一笑,“你就等着吧。”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如今镇上的人全都知道,苏家公子最宠爱的霜林姑娘在嫁入苏家第一天,就跟其它男人上了床。

霜林跪在苏家宗室里,苏老爷一巴掌甩到霜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麻,她只能把血咽下。“我们苏家的面子都被你这个狐狸精给丢光了!你自行了断了去吧!”

霜林的眼角瞥见寻宗,只见他木讷地站着,垂着眼帘一句话也没有说。霜林起身,走出了宗室。

寻宗最终是在后花园里找到霜林的,外头这般谣言传得如此不堪。他心疼霜林要承担多少骂名,此刻她看着红枫树发呆。寻宗走到她旁边,但是隔了些距离。

“寻宗,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这病也难好,我若去了,你可要答应我,让这枫树回到它原有的地方。它不适合这里,也就活不长了。”霜林抚过树皮缓缓说道。

寻宗点了点头,她没能看见。

入夜,听闻大少爷去了正夫人的房间,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即使是寻宗见了霜林也不说话,倒像是躲了她。而霜林每回看见寻宗,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而她一日不见,却又如隔三秋。

一日夜晚,霜林无法入睡,漫步去了后花园,听到后方有脚步声,像是有人跟踪她。

“谁?”霜林警惕的问道。

“还记得我吗?霜林姑娘。”

霜林并未听过这个声音,“你到底是谁?”

“怎么,霜林姑娘真是狠心,竟将新婚夫君给忘了,我可是一直都惦记着你呢!如今苏寻宗抛弃了你,不如我们……”

夜幕下,霜林看见那个黑影步步逼近,“你为何要拆散我与寻宗,我未曾得罪过你。”

“要怪就去怪你最爱的苏寻宗抢走了我的女人!”

“荀姐姐?”霜林退至枫树下已是无路可退,“来人啊!快来人啊!”霜林大叫起来。可是现在是入夜最深时,又是在袅无人烟的后花园,在她最失宠的时候,即便是有人听到,又有谁会来理她呢。

男人扑上去更是恶狠狠地要撕她衣裳,霜林的身子虚,根本无处挣扎。她哭着求他,求他留给自己一个清白。

第二日清晨,打扫院子的丫环发现侧夫人躺在枫树下,凌乱的衣裳,挂着泪痕的神情,上前探了探鼻息,竟是死了。

寻宗赶来时,看到霜林手中紧紧握着一片枫叶,这叶出奇地红,红得似血,比树上任何一片叶子都独特。

她和这树一样,不适合这,也就活不下去了。

霜儿为了留下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亲手扯下了自己的魂魄。

叶落人亡,她是知道的。然而她爱寻宗,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哪怕是死。苏寻宗看着霜林手中的叶子,想起以前听说离人带血的眼泪可以把经霜的枫叶染红。

“相公,霜儿妹妹不会真像他们口中说的不守妇道吧……”荀筝的话未说完,苏寻宗打了她一巴掌。“住嘴!”

如果霜儿不爱他,那叶怎么会如此红。难道仅仅是因为入了秋?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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