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古中国流传“三岁看老”的“至理决断”，但对绝大多泥巴小孩是种谬论。现在我们不去搏击现实，也不陈腐说教，但这个俗语就在我转折命运的前一夜，被父亲加工运用。
此前，我的举动每有使其不称心之处，他就点支烟，凉杯茶，长久冥思，露出伤情的哀姿，再作圣贤无奈之态，指着我的鼻子，断曰：“三岁看到老，孺子今生注定不可成事！”
2010年9月13日，依我所愿，我从一所全封闭式混蛋学校转到一所公益乡中，开始梦寐的中学时代。
该校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师资力量雄厚”。父亲有意安排我到其他学校瞧瞧，然而作为狐群狗党的云集地，我终究来到这所位居全市教育成绩榜末的新兴中学！
早晨7点，洗漱早餐，镜前转悠许久，佩好耳链，喷足香水，头发长至恰到好处，掀起一把椅，挎起单肩包，跟着学校《站起来》的鼓点，缓行在一分钟的征途——这是之后一年周一的生活享受。
新兴一中的大门总是为我敞开的，李伯是这儿的义务门卫，他是个矮小精干的老头，忠执教育事业，新兴中学元老级人物。而今浑身瘦骨的他在一代不如一代的怅叹中，勉强对这所孙儿辈的学校倾尽最终的期待。
“唉，孩子……你还是回来了？不听我的劝！” 他一边为我敞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边又用身子极尽阻挡我入内的步子。
我见李伯墨而银白的杂发站岗，小而圆润的眼球行吟；挺而鹰勾的棕鼻珠峰蹦极，干而一字的铜嘴柴扉紧掩。
“呵哈，伯伯，我无尽地感念你，真的！但这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现在，当我从一道囚笼踏进一敞牢房之前，介意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孩子，摘掉你的长链吧。我不确定学校里初三那些坏东西会不会泼上硫酸，检验这是啥材质哩！”
这是瘦小老头天赐的幽默。他会来瓶白酒，美美地睡在树下的吊床上，看报或关注我在学校的近态，后来深秋的法桐飘落许多毛茸茸的小果，他就不睡在那里了。
“你爸可是镇上的名人，你家人都那么优秀，可千万不能丢人！”似乎倒吸一口烟气，亲爱的老头咳嗽好长一会。你将渐渐发觉他对香烟之爱，如似贪官巫佞——绵延不绝、前赴后继！
“砰——”一中大门特有的沉哀声，见证新兴镇三十年峥嵘岁月。我之后走过的地方，再没“享受”过这乐感——躁而冗久，杂而刺心！激溯我的烦情，双耳发鸣；脸笑成心燥，四海化仇敌；我慌躁起来，心震不止！
学生正在致敬国旗。我站在下水道凸起的地带，怠闷寡言，却心怀崇仰，对鲜红国旗敬礼，直至国歌结束，魂魄微平。
师团面东而“立”，旗队正南而“征”，我欲北而“抗”，三军会盟（1），奈何“江北”曹军势大，索性站在高亢的“赤壁天堑”上，我是为一枝独秀，对视着此后日日相见的种种劲旅，仰头思忖：“匹夫之志不可夺，朽木焉能渡长河？（2）”
（1）此处以方位词结合三国战事，借赤壁战例反映学校情形。师团面东，即未来的西蜀军面东作战，刘备方面溃不成军，即可明见教职“立”的姿态。旗队南征，暗指江北曹操军南下，尽显精英学生的士气骄态。我欲北上，即周瑜江东军北抗，暗讽侯爵自比周瑜，性情虚假；对应下文“赤壁”、“周郎”等三国名词。以“立”讽刺教职站无站相的丑态；以“征”暗含这个学校将对侯爵“不怀好意”；以“抗”暗指即将发生在侯爵身上的种种抗争。
（2）出自评剧《钟离剑》，语出钟离泉。钟离剑：相传为春秋钟离泉所铸，因钟离为越过构建所用，后壮烈投炉而死，此特为仁义之剑。
果真他们拥“长江”左右，顾“周郎”前后。当然，“侯郎”绝不会避退，在清一色的制服里，索性“鸡群立鹤”——兴许这次出场的缘故，后来我入选了校国旗队。
我以卓别林式滑稽步、希特勒式肃穆脸横跨队伍；大地托起劣质椅，凸椅与凹地发出尖锐的做爱“淫”乐，迎接“西方游客”朝圣克尔白神庙似寻趣的惊奇神韵。
“一百米漫路，双脚量走两年！五十亩旧校，此心忆怀一秋！”伤感的情绪莫名地涌现，我哀恻静思。
旗下“念瞎歌”的乖乖女见势，拔高分贝，以致最终缺氧的目光幽怨地飘来，我故作无视地迈到她跟前，抢了操蛋的目光，演讲结束。
相比周一天降该校的新鲜面孔，这种千篇一律、毫无革新的八股文只是引动感官斗争——视觉战胜听觉！
我屹立旗下——见证岁月的惨烈与辉煌的大国标志！国旗正冷眼旁观着几米开外的教师团队：为首校长，肃恐面容难掩造作之姿。他于昨夜晓得我转校的消息，无奈雄厚的师资力量凸显“对外开放、广纳百川”的形势……
此刻，校长阁下也正矜持地偷瞄这儿；政教老赵那身西服牛仔小凉鞋，则留给我诸多奇思怪想……
我在新兴中学第一个难忘的记忆，预示着未知世界的修行伊始。
──人性在世界的眼中认识了自己。
──你好，朋友。
(二)
“去他妈的，嘿，他妈的滚回来了，侯爵这他妈的操蛋滚回来啦！”
“他妈的回来也他妈的没有提前通知哥们儿一声！去他大爷的……”
我曾一度以为是餐厅的宏伟厕所里，哥们儿嚼着口香糖，抽着劣烟，吹着牛皮，扯着犊子，跑着火车，一阵狂欢。
“士为知己者死呗！”氤氲的烟味直扑心脏，呛得我难受极了，脑袋一阵晕阙。
他们又掀起一轮新潮，浮夸做头与屁股的“交流”，手与生殖器的“写意”。人圈央，默默笑着他，悦而不语，我想他在笑我终于自由！人圈外，弹着烟蒂的渣滓们嗤之以鼻——终会有你们好看的！
初二三班。班主任是早已结识父亲的中年女士。转校头天她示意为我多加一排，我感激之余不忘拽摆，“又不是福特林肯，想加就加！”她回语：“容易得像喝白开水，想喝就喝！”
于是我满怀恩情地搭窝在讲桌右端，一排前列；老师为邻，水桶作伴，身后前门，眼前讲台。这是块风水宝地——秋风吹，饮用水，粉末地里本宝贝！
她问我是否要自我介绍，我说他们应该认识我。她说总会有人不认识你，我说我会证明给这个世界，让它认识我。
语文课上，源于“语文”一再重申她“身处‘高位’却甘为孺子牛”的价值——教师会像对待花朵一样对待每个独一无二的各己，尽心所能，让学子们在书海畅游。
我欣赏“园丁花朵”之喻，可笑“园丁花朵”之实，悲讽“园丁花朵”之意——善的迫害不如不施以善！多少年后，百花园终成牡丹部落——群求富贵！
“富在以心慷慨，人亦贵于思想。富贵绝不等同高贵，独一无二却不代表不可或缺。”我在心底暗讽她以虚情假意敷衍我的真诚到来——亲爱的阁下，我不需要这个世界原谅我那时像疯狗一样卖弄自己的才华！
但总之最初，仅仅最初，我的确认为她是位不错的女士，因而礼貌地做番简介，却在绅士般深躬过后，意识到这是个“美丽的错误”（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后，却未成幸福之人（4）。
（3）出自中国诗人郑愁予的名篇《错误》：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4）出自卧轨诗人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此处“大海”暗指前文“书海”，“花开”暗指“园丁花朵”之喻。“海子卧轨，终成悲剧”对应侯爵此处的“未成幸福之人”，以此暗讽语文老师“园丁花朵、书海畅游”的空谈，以及她往后种种口是心非的伪善行径，从而顺成下文中“侯爵认为其不错，但仅仅是最初”这一说法。
乍见左排那厮：脏乱泛黄的泥鳅发斜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红发卡，通红的裂容朝我投来呆滞的眼光，像是掉在泥粪里的软柿子，又似西北小寨来的穷娃；衣不搭体，神情窘异，我不得不有种不可名状的反胃与难受，我他妈的忽然难过起来。
后来，我看过许多政府的大红公告，听人赞誉国家的年终成果，却时不时地伤怀起初见这女孩的情景……然而那时，我却还在课下，对着周边不熟的伙计们，道：“天哪！我看到一个长得十分刺激的家伙！”语罢，我的笑韵中充满惊诧，看着这些明明不值得笑却佯笑得前仰后合的操蛋伪君子们。
“正统思想”走来，将我支开，拉至窗外，独享别人窥探的目光。
有一类人，绝大多事他们都能做得尽善尽美，美到精致，因此逃离他们所讨厌的事情并不必要。假如他能激发对其心之所往的热忱与意志，那么终将在曾经愤懑的领域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乃至成功，前提是对自己有全面的把控与觉知——正统就是这样的人。
正统是个近乎完美的家伙，学校全能培养的第一人，从妈妈肚子里就开始学习了，所以一出生就银发满头。小学我便惯称他“正统思想小胖”，却随时间流逝，我已忘怀“小胖”弃置何方，只剩“正统”之谓。
他先是教育我一番白话，接着问及怎得就从最好中学“栽到”最差的学校里来了。
“此地差劲，彼校树少，生活与生存之间，我得呼吸氧气。”我相信他总能理解我的语涵，这也是相对其他乖学生，他更值得亲近与称赞的一大原因。对于他的优秀，我全不否定。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好好照顾你妈妈，她不容易，学习不懂还有我和叶穆，必须得好好学习了……”
“小子，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志是可耻的，善待自己过得开心才是乐享生命！”我是飞奔楼下后，才撂出这话，和别班狗友们在操场活跃起来，留他在九月的北风中俯瞰脚下的我。
我是星辰。
答应我，读下去，看到侯爵慢慢地改变──
从自负一步步沦为自闭，最终精神崩溃，人生幻灭……
起初，你会看到本书的卖弄与欢笑，
慢慢你会严肃、沉默，
最终，你将失声痛哭…
那时，你会懂得这一切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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