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
民国时,有一外乡人,读了两年私塾,因为家里穷,很早就辍学了,稍微大点就外出务工,他来到了上海,那是他第一次出门。上海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帮派林立,没有背景容易被欺压,外乡人住的城中村又恰恰是这些江湖中人安营扎寨的地方。外乡人为了保护自己,便把自己的头理了,理得像那些江湖中人,无论是什么帮会的人,见到就打招呼,别人也会给他点头,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他也是某个帮会的人,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就这样煎熬了好多年,外乡人目睹过江湖帮派的仇杀,也见证了那些所谓的老大,不是被仇家暗算,就是被巡捕房的人给抓走。他有几个老乡,一起杀了某个帮会的老大后逃出上海,帮会的人用钱联系各地道上的兄弟,对他们赶尽杀绝,其中一个跑到郑州被乱枪打死,一个跑到苏州被活活的淹死,一个跑到天津被勒死。
外乡人厌倦了和江湖人热情的生活,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追求,小时候他喜欢看书,学怎么写诗,却因为自己是人家的养子,被村庄的人当成外人欺负,他这才远走他乡,过着无家可归的生活。到了上海后,他一边打工,一边买书自学,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经常去图书馆,因为那里可以遇见很多有文化,有思想的人。有一次他遇到了从东北来的萧红,又有一次他遇到了海派泰斗鲁迅。除了图书馆,他还会跑到大学里去,他很羡慕那些能上大学的人,有一次他遇到一群学生,还一块朗诵着徐志摩的诗,他立即跑了上去,可等大家散去之后,他又有了些失落,毕竟自己不是象牙塔里的一份子。在上海,他也认识了一些文艺青年,偶然也会拜访这些人,他也爱上了一个女文青,经常在一起讨论诗歌,聊着文学,可自己却不敢表白,可能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给不了她幸福。他曾和一个老者聊天,老者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外乡人回答“为了救天下。”老者随即大笑,说“你救不了,天下已经病了几千年了,谁也救不了,我年青的时候也很激情,结果满清诬陷我是孙党,把我关了半个月。”
城中村里很多在窑子或舞厅上班的人,外乡人的邻居有个交际花,经常会过来搭讪,外乡人没怎么搭理她,只是一笑走开。有次,她突然过来找外乡人,说“我是四川来的,我叫清秀,大家都叫我淑女,你叫什么。”外乡人不想理她,见到桌面书籍有作者的名字,就随便说“我叫李商隐。”这个叫清秀的女人没上过学,不知道李商隐是唐朝诗人,就真信了他叫这个名字。有一次,清秀下班回到租房,喝了很多酒,见外乡人的房间没关,便过来敲门,外乡人假装没听见,她直接跑到窗外敲起玻璃,外乡人已经受够了她的纠缠,便把油灯一吹,然后躺下睡觉了。外乡人厌恶这个城中村,也厌恶这里的人,即使城中村里也有好人,一些人也是为了生活,但是,他就是厌恶,更厌恶那个叫清秀的交际花,因为自己喜欢的不是她这一类的,自己喜欢的是那种诗情画意的。外乡人越是不接受清秀,对方就越得寸进尺,撞见的时候不是抛媚眼,就是故意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或是下身旗袍。有一次故意把自己的胸罩挂在外乡人的窗户上,有一次故意在门口发出淫秽的叫声,最后更荒唐,她见人就说自己和外乡人好上了,还发生过关系,还生了孩子。
外乡人搬出了那个城中村后,重新找了一个地方住,至少没有之前的混乱,也找了一份在书店的工作,在书店里他能接触到很多读者,可以和他们交流。不过他对局势的关注,和一些激进言论引起了特务们的注意,书店老板也怕出事,就把他给开除了。外乡人换了很多工作,不是被排挤,就是被开除,他也觉得经常有陌生人在背后跟踪、破坏,有时候吃东西莫名其妙的拉肚子,上火,他觉得被人下毒。后来他发现,原来是那个清秀在背后搞鬼,为了报复自己的拒绝,她不惜和巡捕房的人发生关系,和流氓发生关系,就是让他们到单位破坏、恐吓,要让外乡人不能正常的活下去。外乡人越觉得生活变得危机四伏,也觉得像是道路以目,没人愿意和自己说话,也不敢和自己接触,自己也不想和别人深交,怕会连累到别人。生活的落魄,他只能把书籍给卖了,越来越拮据,有人劝他去医院卖血,或是卖肾,他越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可也没办法,知道周围的人很多都是被安排来监视自己的。
这一年,日军大举入侵上海,他一直躲在家里,每天外面都是狂轰滥炸,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易被炸掉,他看着日军的飞机飞过,心里立即有了一种想法,炸了最早住过的城中村,炸死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炸死那个人尽可夫的交际花。似乎,眼前都是自己想看到的,成千上万的流氓和黑警被炸死,清秀也躺在血泊中,口中不段的涌出鲜血,身体在那里抽搐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幻想,除了看到日本人的飞机,他也看到曾经大学里遇到的学生,他们冒着日军的炮火,给前线送弹药,给伤员包扎伤口,把伤员抬下战场。外乡人心想,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于是他也跑出去,和他们一块,在炮火中抢救伤员,现在,一切都不是幻想,都是真实的画面,血淋淋的。他目睹了国军身上绑着手榴弹冲向日军的坦克,看到很多军人被打死,却义无反顾的一个接着一个冲锋。他也邂逅了那个自己喜欢的女文青,当看到一个人时常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他就不好意思叙旧了,只能随便打下招呼,叫他也都是拒绝了。
几个月后上海沦陷,外乡人也跟着逃散的人到处找地方躲藏,他和女文青失散了,外面还有枪声,有人说是从四行仓库传来了,没过几天,枪声也停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也传来南京沦陷的消息,说死了很多人。为了生活,外乡人和熟人一块到码头干活,有次他下班回租房的路上,看到对面的小巷里很多交际花在朝日本兵打招呼,其中一个就是清秀,她一点也不觉得可耻,拼命的和日本兵拉拉扯扯,卖弄风骚。这时,开来一辆车,下来几十个日本兵,都色眯眯的跑进去,清秀看到,反而比刚才更风骚起来,拉着他们就往里走,这些日本兵也跟丢了魂一样,黏糊糊的。外乡人看到这里,心里就是一肚子的火,小声的谩骂“你就是一个破鞋,你永远都是破鞋,你们都是破鞋。”外乡人不想呆在上海了,便收拾东西离开,可也不知道上哪,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他就破罐破摔,随便上哪了,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小城市。虽然也是沦陷区,好在没有战火蔓延,秩序也基本恢复,也能填饱肚子。过了几年日本就投降了,外面到处都在敲锣打鼓庆祝,可没过几天,就有大批人来接收,不是乱抓壮丁,就是抢东西,还开枪杀人,比沦陷区的时候还混乱,一些人居然怀念起沦陷的时候。
又过了几年,国民党败退到台湾,很多人都在议论他们不得人心,由于外乡人是穷苦人出生,受到了关照,被送到工厂里面做学徒,让他学些技术以后好养活自己。又过了一些年,外面贴满了大字报,很多人被批斗,甚至连帮助过自己老干部也被批斗,外乡人很困惑,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他知道里面有些人是好人。有次他出门,看到一群红卫兵押解几个妇女,脖子都被套上一个牌子,写着“打倒旧社会的破鞋。”突然,他发现里面就有清秀,他很诧异,心想,怎么会是她,他怎么也在这里。清秀也认出他来,不停的看他,外乡人怕惹麻烦,转身就走了。可这一切都被人发现了,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于是就找清秀问话,清秀便诬陷外乡人是自己的旧相好。造反派很快就把外乡人给带走盘问,一个问“你们属于什么关系”,一个说“她是不是你的相好”,一个说“她是旧社会的破鞋,你在旧社会搞过破鞋”,很多人一致的问“你和破鞋是不是一家人。”
外乡人不停的解释“我没有,我不认识她,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们不是一家人。”红卫兵不信,不依不饶,最后把他和清秀她们一块拉去游街,外乡人被迫把头低下,耳边传来乱哄哄的叫喊声“打倒旧社会的破鞋”,大伙也跟着喊,一个又喊起来“打倒破鞋”,大家还是跟着喊。随后,外乡人不能去工厂学技术了,被安排到农场干苦力,他讨厌的清秀也在这里面,外乡人只要一见到她就立即转身,怕再惹麻烦。有一天,他干活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女人在艰难的搬运木头,他觉得有点眼熟,便走了上去,一看,原来是曾经在上海认识的,也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女文青。故人相见,百感交集,彼此都热泪盈眶,女文青哽咽的说“是你,你还活着。”外乡人一声叹息,说“是,还活着,还活着。”外乡人说完,便帮忙她干活,这一切不仅被清秀看到,也被几个小将看到。小将们大摇大摆的走到清秀的面前,挖苦道“看见了没有,原来他不是喜欢你这样的破鞋,人家喜欢的是她那样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