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与琴师
沈浪飞是名剑士,虽不大名鼎鼎,也还颇有名气。
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剑士或剑客,他喜欢别人叫他“大侠”。
很有江湖气息对吧。
沈大侠今天也收到了委托书。
是个宫廷乐师。
还是个琴师。
在沈大侠眼里乐师分两种
——皇上的相好和皇后的相好。
所以沈大侠扬唇一笑扔掉了委托书。
才不救小白脸。
于是他出门拐弯找吕老爷子家的猪肉溜粉条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青衫的小白脸拿着委托书找到了满嘴稀里哗啦大嚼的沈大侠。
——你为什么丢掉它?
——嘿,本大爷想扔就扔,别打扰我吃粉条,小心我急起来砍你!
——为什么?给的钱不够吗?
——放屁!本大爷像是那种为钱的人吗!我是大侠!最看不惯那种靠脸吃饭的小白脸!
——琴师是靠手艺的。
——胡说!一个个都长那么好看!
——皇上看着喜欢。
——那还不是靠脸吃饭?!
——这不一样。
沈大侠赌气地将碗一推。
“敢问这位仁兄,你是成心来找麻烦的吧?我随手那么一扔你随手那么一捡,就上纲上线了?”
“我就是委托人。”
沈浪飞呆了一秒。
他抄起剑。
转身走人。
琴师忙扯住他。
“小白脸你说吧,是你勾引了皇上,皇后要杀你还是你勾引了皇后,皇上要杀你?”
“都不是。”
“那是你勾引了太子,太子妃要杀你,还是你叼太子妃,太子要杀你?”
“也不是。”
“那你勾引了王爷,王妃要杀你?还是——”
“不是。”
“狗屁!那你找我干嘛!”
“聊天。”
沈浪飞想把面前这个一脸正经的小白脸劈成两片白萝卜。
“大爷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侠!你找我聊天?你咋不上青楼那?”
“青楼会碰到太子或王爷,很麻烦。”
“哟,难不成——”
“他们会拉我去弹琴,一弹就是一晚上。”
“你不喜欢弹?”
“他们会一边听琴声一边唱歌。”
“我懂了,这帮大爷们唱歌贼难听。”
“不,他们一唱歌就有人拿笔在旁边记录。”
“泄露军机?”
“不,分析他们的心情。”
“???”
“然后禀报给太子妃和王妃。”
“捉奸?!”
“不,她们会根据王爷他们的心情分析自己得赏去抢购限量头簪和裙裳的机率。”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们会来找我问她们试簪试穿后好不好看。”
“她们相信你的品位?!”
“她们说我长得像品位好的。”
“狗屁!那还不是靠脸吃饭!”
“这不一样。”
“行了行了,你也别解释了,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找我聊天?”
“因为宫里人告诉我沈大侠有求必应。”
“……”
“而且行侠仗义”
“……”
“还英俊潇洒”
“你聊吧。”
“好。”
沈浪飞端着下巴,死盯着面前的小白脸。
琴师被盯得怪不好意思。
“沈大侠,若是记不起我的名字的话——”
“我要你提醒了?还有你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名字?”
“最初就说了。”
“放屁!”
“我姓韦,名拓仁。”
“啥啥啥?”
“沈大侠,我们聊些什么呢。”
“你自己都没想好来问我?!”
“宫斗?”
“我是大侠!不是那些贪腐官吏!也不是后宫嫔妃!”
“绯闻?”
“我又不是太监和宫女!”
“青楼?”
“呸!我哪有那么糜烂!我可是刚正不阿的潇洒大侠!不是天天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
“那聊什么?”
“聊音乐啊!你不是乐师吗!”
“不想聊。”
“我他妈砍死你信不信!”
“哦。”
沈浪飞连翻了十几个白眼。
韦拓仁眨眨眼。
“那我问个问题。”
“快港。”
“你每天就寝时会害怕吗?”
“?”
“毕竟那么多人葬于你手。”
“嘁,作为一名大侠,无愧于心,俯仰不怍天地!我杀了我认为该杀的,仇者,敌者,与我何干!”
“真是随性。”
“比不上你,宫中好吃好喝。”
“你如何明白唇刀舌刃的可怖。哪一个宫闱里的人死得其所,光明磊落?”
“打住,不聊这个。”
韦拓仁目光倏地黯淡。
沈浪飞撇撇嘴,又点了两分猪肉溜粉条。
“吃碗这个,就什么糟心事也没有了。”
“噫。”
“嫌难吃就别吃,我吃。”
“真不会安慰人。”
“是,大爷我不懂安慰人,可我自在,哪用看别人眼神活着。”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小白脸?等你变成胡子拉碴、牙齿掉光的糟老头的时候就会后悔当年没多吃几碗猪肉溜粉条了。”
“我喜欢大葱蘸酱。”
“都一样。”
韦拓仁放下竹筷,注视着对面吃得正香的沈浪飞。
“会听琴舞剑吗?”
“别想让我舞,我只会杀人和吃饭。”
沈浪飞抬眼给了韦拓仁一记眼刀。
韦拓仁笑笑。
“真不可爱。”
韦拓仁伏身凑近端碗的沈浪飞。
“我可以教你。”
“曾经,我也是名游侠。”
“???!!!”
“我的生父姓韦,母亲怀我时生父被谋杀,无奈之下,母亲改嫁给一名吕姓屠夫。为了让我记住我生父的血海深仇,她很执着地给我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难道?!”
“我本名,韦不吕。”
“江湖第一剑客!”
“我日日夜夜地钻研剑谱,研习剑法,为的是有朝一日替父报仇。”
“你确实成功了。”
“我报仇雪恨后,便隐退了。在我为剑客之时,一杀再杀,眼中的颜色,便只有红与黑。”
“……”
“说什么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正邪之分,都是借口。人命没了,这是事实,我在杀人。”
“……”
“我厌倦了。”
“……”
“后来,我扔掉了佩剑,借着儿时听猪拱菜之声悟出的琴谱,在宫廷乐师征募时我便一曲入围。”
“……”
“可耐我这皮囊,终会招来祸患。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王爷王妃皆看上了我的色相。”
“?!”
“我不从。将太子王爷引去了青楼,又在他们面前佯装我对太子妃、皇后及王妃的爱慕和非分之想。如我所料,我被朝廷通缉。”
“你本意来找我,是想让我杀你,还是让我当替罪羊?”
沈浪飞霎时眸光一冷,直直刺入韦拓仁瞳中。
桌上的猪肉溜粉条仍蹭蹭冒着热气,韦拓仁却打了个寒颤。
“如果我说,我想和你一起逃呢。”
“小白脸,你果然了解我的动向。”
“被朝廷缉拿不是一件爽事吧,即使你装得轻巧。”
“呔,那色胚皇帝听什么侠客根骨净,就任意抓江湖人亵玩,前天个东邪黄老咸和西毒欧阳疯被抓进去当了男宠,至今未传出任何消息。”
沈浪飞自斟一口。
韦拓仁轻笑。
“你不知那皇帝喜欢吃猪肉溜粉条,一听有同道中人,更是喜上眉梢,成天想你想得心痒痒。”
“我呸!猪肉溜粉条这么神圣的东西,他也配和我谈这个!”
沈浪飞不屑甩酒。
韦拓仁顺势擎住沈浪飞的手腕。
“沈大侠,我韦拓仁虽多年不习剑术,但与你共天涯浪迹一遭,也颇有余力。”
“大爷我剑术好得很,要你小白脸何用?!”
“这吕氏猪肉溜粉条店我继父开的。他不杀猪,改行了。”
“哇草。”
“我会做猪肉溜粉条。”
沈浪飞拽起韦拓仁就跑。
“等什么!城门快关了!走啊!”
韦拓仁浅笑。
“沈大侠莫急呀。”
在城门缓缓关闭之前,两个影子一闪而过,遁入黑黢黢的夜中,不见踪迹。
次日,捉拿韦拓仁和沈浪飞的官兵布满洛阳。
番外
沈浪飞和韦拓仁停驻在郊外树林。
看着韦拓仁貌似熟睡的脸庞,沈浪飞拿出了自己护惜甚好的佩剑。
寒光凛凛。
他在月光下凝视着剑与人。
“汝归矣。”
收了剑,沈浪飞倚着韦拓仁睡下。
韦拓仁的嘴角微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