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 . 赫尔辛基
西贝柳斯的交响
赫尔辛基的街头,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腥扑面而来。随处可见的杉树、榉树肆意地拥抱着每一个空间,大海又用温柔的蔚蓝拥抱着充满生机的浓绿。赫尔辛基这个波罗的海的女儿仿若身披轻纱,刚刚出浴的少女,发丝上晶莹的水珠滴淌着令人心动的纯洁。漫步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绿树浓荫中不时闪现的复古建筑会让你不时收获惊喜。它没有罗马的苍桑,巴黎的奢华,却自有一种远离尘嚣的恬淡和尊贵。
岩石教堂是恬淡的,站在教堂前看不到任何看惯了的标识。没有刺向晴天的尖塔,没有显示尊贵的穹顶,就连广场都是一整块凹凸不平的巨大岩石。教堂的大门开在岩石的一侧,没加任何修饰的水泥门洞与周边景致浑然一体。进入门内,仿佛置身于一个天然的洞穴,环形的内壁全部是裸露的岩石。高低不平的岩石上,宽大的裂隙随处可见,岩石渗出的水滴在缝隙上划出一条条湿漉漉的水痕。褐色、赭红色、灰黑色的岩块,在教堂暗淡的灯光下,闪烁着原始得近乎荒蛮的色调。抬眼望向屋顶,视觉更加震撼。一个巨大的铜红色螺旋线在头顶盘旋,像是混沌初开的星云在弥散,忽然间一股神圣和敬畏的感觉涌上心头。见过许多教堂,流光溢彩的长窗、金碧辉煌的穹顶、烛光摇影的祭坛,从未在心底留下些微的震颤。这里不同,那个在岩石上用一块木板架起的祭坛,却令人屏声静气地感受着圣洁。圣坛背后高高低低的岩石上燃亮着荧荧的烛光,像是远古先人诚惶诚恐的祭祀。无尽的繁华已把宗教包装得过于华丽,面对奢华反而忘记了宗教的原义。岩洞教堂几近原始的氛围,反而让我们找到了人类洪荒时期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和虔诚。
西贝柳斯公园是恬淡的,依然没有什么名显的标识。进门没多远,就见到一架巨大的管风琴在绿树的怀抱中闪烁着银色的光泽。参差直立的600多根钢管在湛蓝的天幕下,虽简洁却决不失厚重。女雕塑家艾拉.希尔图南设计的这组钢铁波浪,把响誉世界的芬兰音乐家西贝柳斯的音乐魂魄表达得淋漓尽致。一阵轻风拂来,管风琴竟浅吟低唱地奏出了缓缓的音符。
风儿悠悠,琴音缓缓,仿若西贝柳斯在弹奏《图翁湼拉的天鹅》,一首赫尔辛基的田园牧歌。
千湖之国的芬兰,称得上北欧的田园乐土。星罗棋布的小岛,象珍珠一样撒落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曲折回旋的航道把赫尔辛基和几十座绿色的山峦连接成一幅秀美的画卷。水中的航船就象是在仙境中遨游。郊外的森林从四面八方向市内汇聚,赫尔辛基成为了绿海中的一叶白帆。走向街边的森林小路,高大的白桦树浓荫蔽日,没膝的青草上露珠晶莹,小路弯弯一直通向绿阴深处。踩着白桦斑驳的树影,任晨露沾湿裤角,只想多闻闻醉人心脾的草香,只想多看看城里难觅的田园。抬眼间,一湾湖水截住了小路,也把天上的白云,岸边的绿树收进了怀中。岸边齐腰的长草和疯长的青蔓缠在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才踩出一条下湖的通道。清彻的湖水映出湖底雪白的草根,偶尔游来的小鱼箭一样地消失在水草中。伸手捧起一把湖水,试着喝了一口,冰冷冰冷的,但有一丝甘甜,决不比“农夫山泉”逊色。却不敢畅饮,太凉了!走回踩倒的长草上,席地而坐,眼前是洁如明镜的湖水,周围是一片片擎天的绿树,浅滩上一只褪了颜色的木船静卧在水中。一切是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想和自然,想和自己对话。是啊!尘世的喧扰让我们大多无暇自省,也无心叩问。此时此地何以涌动出这份心境?不是树绿、水清、天兰、云白牵出的情思,是这份静谧和美景营造出的圣洁拨动了我们已有些迟钝的心弦。想了些什么已记不起,只是那一刻沉梦初醒后的酣畅永久地存在了记忆中。
顺着小路弯曲的方向我们沿湖漫步,一间小木屋在路边留住了我们的脚步。圆木搭就的木屋不大但很结实,后门有一条小路直通湖面。“猜猜看,这是干什么用的?”当地的朋友象正大综艺的考官一样向我们发出了考题。看他那有点卖关子的得意劲儿,不忍心挫伤他的自尊,故意王顾左右而言他地一通乱猜。什么猎人屋,伐木房,清洁站等,当他终于快撑不住了将要自问自答时,我们一起大笑着冲他一声大吼:“桑拿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这回轮到我们得意了!不过他依然以一副专家的姿态把芬兰桑拿浴的典故、现状和在芬兰社会活动中的重要性娓娓道来。我们也都听得很入神。听罢,我突然很羡慕那些在冰天雪地中跳入冰冷湖水中的芬兰人,因为他们有着与大自然赤裸相拥的激情,他们有着田园一般的家国乐土。
西贝柳斯的牧歌中该有绿草上晶莹的露珠,湖水微泛的涟渏,碧水环绕的芦苇和湖面上浮动的白云……
微风中的管风琴浅吟低唱,暴风雨中呢?是否会有万钧雷霆?西贝柳斯的铿锵乐章一定会在电闪雷鸣中奏响!
芬兰民族是一个饱受屈辱的民族。自十三世纪以来,几百年间先后被瑞典、丹麦征服,成为强国的附属小国。丹麦玛格丽特女王的《卡尔玛联盟》和瑞典瓦萨王朝带给芬兰的“屯兵于民”、“苛捐杂税”,让芬兰尽失尊严,饱尝屈辱。揭竿而起的“棒民暴动”虽动摇了强权的统治,纵血染疆场,却无力复国。瑞典七百年暴政的终结并没有使芬兰人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近三百年的瑞、俄争战,又使芬兰饱受战乱之苦,沙俄血腥的魔爪伸向了波罗的海的女儿,直到二十世纪初芬兰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
听过西贝柳斯的《芬兰颂》,那是一首振撼心灵的交响诗。铜管粗旷、沉重的旋律逥荡着芬兰人愤怒的心声;弦乐时而舒缓,时而激扬的节奏唱响了芬兰人对自由的渴望;定音鼓昂扬的鼓点擂响了芬兰人反抗压迫的怒吼;铜管和木管的合鸣则奏出了芬兰民族胜利的欢歌。
八百年潮涨朝落,带去多少芬兰人悲愤的泪水;年年雁去雁归,捎走多少对自由的渴望?《芬兰颂》是号角,吹响了民族独立的主旋;《芬兰颂》是火种,点燃了芬兰人强国复兴的激情。芬兰人珍爱它,因为它是民族的心声;世界音乐钟爱它,因为它是正义的呐喊。
离管风琴不远,西贝柳斯的头像在一块褐色的花岗岩上睁大着忧郁的双眼。深锁的眉头再现了他痛苦的沉思,紧抿的嘴唇压抑着心底的愤怒,额头上醒目的深沟表达了音乐家的不屈和刚毅。围在头像周围的雕塑,以不规则的凹凸和状如波浪的张力,刻画出西贝柳斯如岩浆般喷涌的激情和灵感。如画的故国家园涵养了他渴望自由的心灵,民族的深重灾难焕发了他反抗压迫的激情。一典《芬兰颂》早已融入了芬兰人民的灵魂,每一个音符都是拨动人们心弦的乐章。
斗转星移,管风琴年年吟诵着自由的渴望;潮涨潮落,四季海风时时拂动着管弦。那一曲磅礴的自由交响将在芬兰人民的家园乐土上永世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