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名叫王月林,1930年生人,她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心翼翼地活在世上,最大的成果就是五个儿女。
奶奶出生在离我们家几里地开外的上村头,当地叫“曾子冲”, 更靠进山头里。老家都是丘陵山区,往深山里的小道都叫“冲”,一个冲里分散住着上10户人家。据奶奶自己回忆,小时候家里还算是有些家当,包括一些稻田和山岭,还存了点银元,乡里话叫“人画片儿”,更贴切的形容这袁大头样式的银片。奶奶的妈妈生她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很受长辈疼爱,从小就上了私塾,后来读过洋书(新式学堂),没有穿过带补丁的衣裳,还能吃上零食,按她自己的话讲,那是她前半生最好的命了,这都是奶奶反复跟我说起过的。当时的物质生活跟今天肯定没法比,但跟普遍物质匮乏、吃不饱的农村人比是好上一大截的。回忆起小时候奶奶总忘不了家人对她的疼爱,这仿佛是上辈子的事。生活如果按照当时情形继续发展,她会是过着不错生活条件的,被人羡慕的,吃穿不愁还能念书的乡间大小姐。可这样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太久,解放前那些动荡的岁月,加上家道衰落,先是叔叔被山匪绑架了,家中被迫缴纳大额赎金(银元),而后老宅又遇火灾。即便是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命运本该也不会太差,但直到她弟弟的出生。
奶奶与她弟弟
奶奶姐弟三个,她最大,后面有个弟弟,和更小的妹妹。奶奶的弟弟比她小近10岁,家里算是老来得子,原本对她的疼爱都分给了弟弟,甚至更多。自我有印象起,她对弟弟的不喜欢,都表露无疑。贪玩,好吃懒做,酒疯子,都是奶奶给的评价,其实这些放在农村很常见,算不上多么恶劣。真正让奶奶耿耿于怀的是,由于弟弟出现,剥夺了她上学的权利。非但不能去学堂了,还得每天送弟弟去上学,而他又那么贪玩,不争气,让她更是介怀。
奶奶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她弟弟的一句好,可心底里还是很顾着弟弟。我管他叫老舅爷。老舅爷一直住在曾子冲的老宅,耄耋之年,也时常一个人来我们家走动走动,主要是为了蹭点好吃好喝的。老舅爷不是普通的农村老头,更像是老少爷,家里几个儿子成家后就没怎么干活了,一生酷爱喝酒,几十年如一日,据说水都不怎么喝,只喝酒。每隔段时间,奶奶在家门口老远看到路上有个晃晃悠悠的身影出现在村头角,那准是老舅爷来我们家。奶奶急着去对面街上铺里称肉,嘱咐爷爷去房间拿点酒出来准备好,如果家里没有,就去铺里买上一小瓶来,有时候来不及就让我跑腿。不用多好的酒,五块十块的,是个酒都行。老舅爷进门对大家的问候点头以表示意,找个舒服的靠背椅坐下,奶奶就把酒呈上了,有时候是一杯米酒,有时候是小瓶白酒,就没见过给老舅爷泡过茶。奶奶有时候问问娘家的情况,老舅爷有句没句地答着。老舅爷的酒量是个迷,能喝多少没人知道,反正一天到晚都在找酒喝,都是小口小口的喝,自己家没酒了就来奶奶这蹭上一顿。奶奶说这弟弟虽然现在不怎么说话,心里狡猾的很,年轻那会儿经常来家里,背地里给爷爷出馊主意从她这骗钱花。
无论是晃晃悠悠,还是到后来颤颤巍巍的走来,款待老舅爷一直是奶奶觉得应该做的。吃好喝好,有时舍不得走,还得赖着睡一觉,奶奶总是准备好屋子,铺好床,就算明知道第二天要一脸怨气的清洗被尿浸的床单,她下回还是会这样招待他,她说,“谁叫他是我弟弟呢”。
奶奶看戏
从小的观察里,奶奶对文字是有感情的,可能因为小时候读过几年书,也认识一些字,她屋里抽屉常备着毛笔和小瓶墨水,以备记录点事,算个帐。木质的黑漆大衣柜门背面贴着一张红白喜事的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家里每个人的出生年月。奶奶的字写得并不秀气,但还一笔一划的,像个努力写字但不通笔法的小学生。奶奶不止一次跟我说,她本可以多念点书的。但几十年的岁月里都忙着跟生活斗智斗勇,想着如何生存下去,无暇顾及书本。记得小时候跟我提过两次,闲一点的时候还想翻翻《古文观止》,等后来真的闲下来,已经80多岁了,终究也没有机会再去看书。
奶奶在生活里能接触并看看文字的主要机会是看戏,也是她唯一的娱乐消遣。虽然她嘴里从来不说,但人人都知道她爱看戏,看湖南花鼓戏。她看戏的唯一途径就是家里的电视机,她从来不说要看。听到房间开着电视机,她透过门缝,扶着门框,侧着身探头进去看看是谁坐在沙发上,碰到其他人,就转身把门合上,只是见孙辈在屋里看电视的时候,她才走进来,跟着看看。问她是不是要看花鼓戏,她总很客气的说,“不用不用,你们看什么我跟着看看就行了”。有时候看我们在看篮球足球,她看不明白,老爱问,“这些人天天打球都不用上班吗,靠什么吃饭呐,得多少钱一个月啊”。可只要把台一换到地方戏曲频道,奶奶立马就盯住了,聚精会神的。家里人都不大愿意陪她看戏,因为她嘴里老是念念有词,而且一看就看太久,不好打断她。所以奶奶也轻易不去电视房里,怕惹人嫌,只是等到我寒暑假回家里,她和爷爷就跟着过来看会儿。说是看戏,其实是为了看字幕、读字幕。电视里播的湖南花鼓戏,虽然语速很慢,但她全然听不见,也听不懂,心思全是在字幕上,自顾自的跟着把每个字小声念出来,念完一句方才明白刚才戏里讲的什么意思,碰着不认识的字就跳过,不然就跟不上字幕的滚动。每回一见奶奶前脚进屋看电视,爷爷就很自然的搬个小椅子后脚跟着进去。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就爱跟着奶奶看,总问“刚才里面唱的什么呀?”,奶奶就得赶紧解释剧情,把内容复述一遍。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字幕,嘴里念叨着每个字,自己刚理解完,还得马上组织语言说给爷爷听,接着继续念字幕,简直忙得不可开交。爷爷听着听着就犯困了,没劲了就先走了,奶奶还会继续看,很投入。时常因为看戏专注得忘了干家务活,忘了吃饭,错过了早睡。中途喊她吃饭,她才意识到饭已经上桌了,顾不上了,赶紧端着饭碗,顺手夹点青菜就回电视屋里继续看戏去了。有时候冬天她提个小竹笼炭火来电视屋里看戏,为了烤烤脚,暖暖手。但看得太专心,经常忘了续添木炭,火已灭了都全然未知,手脚冻得冰凉僵硬。每次等戏播完,她才察觉时间过去一两个小时了,由于这过程太投入,跟着读字幕,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和体力,口干舌燥的,时常感慨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太耽误事儿了。
奶奶与爷爷
奶奶家道衰落后,18岁嫁过来爷爷这边。那时候爷爷和他一个妹妹过继给他叔叔了,叔叔成家了,但没有生养小孩,所以奶奶是跟着爷爷和他妹妹,还有叔叔婶婶一起生活。毕竟小时候有过一段好光景的日子,奶奶多少有些被娇宠过,嫁过来不会做菜,煮饭也是现学的,奶奶做家务一直比较粗手粗脚,算不上是一个秀气的家庭主妇,做饭也谈不上口味。叔叔家有两块田,其他也没有什么家业,是贫下中农,全靠爷爷外出多干农活养活全家人。奶奶常说爷爷这辈子是真的累着了,13岁就干大人的活了,种田、放牛、砍柴,一年到头天天无休,下雪天还得出门。在解放前的动荡年代,有抓壮丁的,有乡匪,有部队路过,只要听到村里有马蹄声,奶奶都会叫爷爷躲进后山里,有时要躲几天,因为家里就爷爷一个壮年劳动力,可不能被抓走了。
奶奶自嫁过来的70年余里,都是在不断地操劳着。她说从未有过机会睡午觉,总是很忙。奶奶说自己嫁过来是没挣着一点面子(相比之前的生活),刚来就种着三四石田(一石约一百二十斤),每天要负责全家的三顿饭,天微有点亮就起来煮饭。还喂养着猪婆,生小崽。从50年代中期到65年我爸出生,先后拉扯着五个孩子长大成人,期间也没什么人帮忙带,而这其中又经历了大跃进、大炼钢,吃大锅饭,四清运动等时代事件,奶奶说那会分不清白天黑夜,总是从天微亮爬起来忙活,人都是混乱的,以至于连我爸爸出生的日期都记不清是哪天。后来日子稍微平静了,找了个算命先生给我爸定了个生日。
奶奶和爷爷相守走过70多年了,听姑姑说他们年轻时也吵架,奶奶性格躁,吵架后离家出走也是有过的,听说有一回扔下家里几个孩子就跑了,找了几天才回来。只是后来爷爷脾气改了,忍让了,骂不还口。奶奶小事总会说道说道爷爷,说他衣服弄得很脏,东西不收拾,干活回来得太晚让做饭估摸不到时间。但遇到大事,奶奶对爷爷总会言听计从。什么是大事,在奶奶眼里,需要男人出面或者出力气才干的了的活儿,都是大事。
奶奶白天总操劳着做不完的家务,似乎没有闲暇时光,一方面是家务活是有不少,另外一方面是都要事事亲为,即便劳动效率很低,也生怕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家里人。她一辈子洗衣服都手洗,不愿麻烦我们用洗衣机给她洗,总说爷爷的衣服太脏太臭,会弄脏洗衣机,而且怕使用电器,开关太多,现代化的设备她有太多弄不明白,宁愿自己手洗。她还得用搓衣板,抹上肥皂洗,放在一个大盆里,从裤头到裤脚,一点点搓洗好了,再接上一桶水漂洗一次,这样反复个几回,最后再拿到坪里,晾晒在竹竿上。晾衣服的竹竿撑脚也是她用三个小竹竿缠上电线弄的支架,衣架子都是用了多少年的铁衣架。只有晚上可以休息了,7点多,奶奶和爷爷总会相约一起早早的入睡。
每当夜里12点多,奶奶总会叫爷爷起来解手(小便),“老倌子(老头儿),老倌子,要起来解手啦”,因为夜里很安静,奶奶中气又足,说话的声音,我们都听得到。爷爷不管有没有尿意,总是会醒来。这是算是睡觉途中的中场休息,躺着跟奶奶聊聊天。自打我记事起,他们一直有这个习惯,而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他们说话声音显得很大,隔着房间甚至能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奶奶在这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总是最放松的,说很多。她觉得,全世界都睡了,终于有时间也没有顾忌的可以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但无非不是家长里短,偷偷谈论一下最近周边发生的事,八卦一下。说是聊天,基本都是奶奶一个在说,爷爷只是负责应答,但这并不影响聊天,奶奶只是想多说点,把白天想说的都说一说,平时没机会说的说痛快了,直到再没听到爷爷应答,呼声渐隆。
%ensp;奶奶在几个儿子成家后就把家分了,但自己没有单独的住处,大部分时间还都跟我们住在一起。她独自在后院烧柴禾做饭,跟爷爷两个人吃,她说自己还能做,不愿麻烦别人。两个人吃剩菜剩饭是常有的,奶奶手艺很一般,只有爷爷没嫌弃过。奶奶说爷爷不会做饭,如果没有她,饭都煮不熟,得饿肚子。我妈回忆说生孩子那次,奶奶想着帮点忙,就煎了几个鸡蛋送来给她补充体力,可是着急了,火候没把握好,蛋都煎糊了,盐也放多了,因为饿得没力气最后还是都咽下去了。
平时只有过时节的时候他俩才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团圆饭。直到2016年秋天,奶奶重病了一次,那年她86岁。
在送去医院之前,奶奶已经几天没怎么吃过饭了,但还意志强硬的表示要呆着家里。她曾说过,她一辈子哪里都不愿意去,就想留在曾家湾里(我们住的地名)。最后体力不支快到弥留之际才同意去医院。医院检查说希望不大,听天命了,救护车就把奶奶给拖回了家,也备着要办后事了。家里人都从各地赶回来了。爷爷知道大事不妙了,也不敢在奶奶的屋子呆着,帮不上什么忙,一个人在屋外抹眼泪。有时候哭着哭着就喊起来,“婆婆几(老婆子)你走了我该如何活呐”,“你再活几年吧,我要对你好一些”,喊着喊着,鼻涕眼泪唾沫都出来了,就用手一擦,一抹。80多岁的老人,悲怆的哭喊声让人听着都难受,这一喊让村里人都朝这看。家里人上去劝他,一劝就更伤情绪了,只能任由他时不时门口哭喊。在经历了好几天的昏迷后,仅仅靠着消炎药和营养输液,硬是把奶奶给救活了。那会儿其实道士都请好了。这一病,似乎都彻底伤了元气,身体更是骨瘦如柴,不见她往日中气十足的喊话,也不再自己煮饭了。先是跟着我们一起吃,后来跟二伯家轮换着住一个月。这辈子,才算是放下点家务,闲下来。
本以为这是晚年最后享受清闲的时光,从嫁过来曾家湾里,70余年都在操劳,没想到还要继续。爷爷日渐衰老,常年劳作导致的膝关节损坏、股骨头坏死,让他步履艰难,衣食起居全要依靠奶奶。双腿完全僵硬了,端茶递水,穿衣都得让奶奶帮忙,近两年时不时大小便失禁带来的沉重负担也全扔给了奶奶,这意味着要里里外外的把床铺、衣服都换了,清洗,原本瘦弱的身体更是常常身心力竭,不堪重负。天冷的时候,爷爷穿的厚实,要睡觉了,自己一点点把身体靠床铺挪过去,屁股坐在床沿上,双手用力抓住床沿边,把僵硬无力的双腿撑起,微微抬离地面。“婆婆几帮我脱下裤子”,于是奶奶蹲着下面,拉着裤腿一点点把棉裤、绒裤、毛线裤、秋裤层层拽下来。每回睡觉前都要花上半个小时把里里外外的衣服裤子换了。爷爷平日默不作声,随地吐痰和大小便不受控制更是屡遭家人厌烦,但还是照旧,偶尔还得朝奶奶撒点气。奶奶有时候哭诉,自己活不下去了,一度想寻短见,实在不愿再继续伺候老头了,忍受不了这无尽的折磨。说是如果那年大家没有努力把她救活,也就早点解脱了。原本相互扶持、走过70多年的老夫老妻,过往的感情都被这无休止的负担磨灭尽了,不知什么时候到头。
奶奶好客
奶奶好客是出了名的,论重人情、讲礼数,不仅是赵家第一人,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名声在外。逢年过节,有亲戚前来拜访,奶奶从来都不失礼数,一定要拿出自己的小菜(点心、零食)来招待,主要是西瓜子、花生、麻花筒、鸡蛋糕等固定的几样,用白色的搪瓷圆盘装着。即便跟我们生活一起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备好了各类零食给客人,从糖果巧克力、饼干到各种辣味,她仍要拿出自己的固定套餐,几十年如一日,她说这是她的礼数,一定要尽到。这些小菜早已不时兴了,愿意品尝的人很少,但并没有影响她周而复始的拿出来摆盘,这也许是她从小所知道的几样小菜。
除了好客,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重人情。农村人对于各类红白喜事、逢年过节都有人情往来,所谓人情往来无非是给个红包、送点礼品。碰到婚丧嫁娶,家家都会备个礼簿,上面记录着谁给了多少礼钱,以备后续人家有宴请再还回去,这就是礼尚往来。奶奶对此自然是做的分毫不差,即便是孙辈孝敬的礼钱,当面收了,她也一定想办法变换个理由还回去。除了立马还礼,她还会再加一点码,自己添一点还给人家。所以总是弄得存款紧张,平日里布巾包的百元钞票没多久就捉襟见肘了。碰到婉拒的,她不惜豁出据理力争、要吵架的态势把钱塞回去,甚至出现跟晚辈相互推搡送红包的场景。对于未来的人情,她也早已盘算清楚了,“明年皂角头(地名)有两个收亲的,毛坪村有嫁女的,横岭村有做寿的,还有曾子冲….”,一边念道,一边数着手指头,都是白花花的钞票。
在红包以外,左邻右舍、远方亲戚送的几斤肉、几斤鸡蛋、几盒营养品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一有机会就会前去还礼。过年大家给她买的吃的用的,她都收在自己的衣橱里,从来没有花在自己身上,早已盘算着该给谁送去了。我妈说这辈子没见过奶奶给自己花过一分钱。奶奶心里时刻惦记着,过去几个月曾子冲的外甥看望她送过两斤猪肉,一年前皂角台的侄孙送的两箱牛奶,还有老南冲的老友后辈给过的一只母鸡,事无巨细,都记在心里。我不解,时常劝慰她把家里送的东西留着和爷爷享用,她总说我还不懂人情,说多几句便不愿再跟我废话,直接拎着东西出门了。有一回家里人从城里带回来一盒糕点给她,她二回没说,回屋里换了身衣裳,提着糕点就出门了。家人知道她这是要给人家去还礼了,愤愤的在背后直骂她太蠢了,早知道不该给她。家门口的礼,从皂角台的侄子侄孙,曾子冲的老弟、外甥们,再到毛坪村的妹妹、侄子,所有有人情往来的乡亲,她都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如果远一点的,她也会想办法去实现。有一次她想搭我爸的便车去十几里外的亲戚家还个礼,被我爸知道意图后给拒绝了。她决绝的用双脚走了这十几里路,也未曾在人家家里留下吃个饭便接着走回来,到家疲惫的躺着睡了一天,吃饭的力气也没有。
人情和礼节就像圣经的教条一般铭刻在奶奶心中,不能欠下一丝人礼,力求无愧于心,是她一辈子的信仰。从她手上流转的礼盒、营养品、水果、点心无数,她很少尝过,只有她自己招待客人时剩余的旧小菜她会尝尝。有时候把点心拆开了,水果切好了送去,她也不愿吃,直摇头,带着嫌弃的口吻说这些东西太寒或太燥,让她不舒服,容易犯牙痛。16年生病那次,她气吁吁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吃不了米饭,家人给煲了营养粥,榨了水果汁喂她,帮着一点点恢复了元气,只有那次她说,好喝,后面还想继续喝。
九岁那年我离开农村去城里念书了,从此只有寒暑假回村里。每次离开总是十分不舍,那时候觉得爷爷奶奶是比父母更亲的人。去城里要坐客运班车,一天两三趟。拖着行李走到对面街上等候着巴士,奶奶悄悄跟着后面,一个人在街头拐角的废弃打米厂那停留,注视着,不再靠近。
我离开的那年夏天,在奶奶做饭的后屋水泥地上玩耍时,留下了一个脚印,水泥干了,脚印一直还在那。奶奶常说:“你进城那年脚才这么长”,说着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比划长度,“你不在的时候,我就看着这脚印,想着你该长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