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屋在老家乡下,建设于上世纪80年代,是当时村里建得最早的一批红砖房(那时绝大部分家庭都是土砖房)。听妈妈说建这个房子时可不简单,并不是因为它的豪华气派,而是在经济极其困难,爷爷奶奶还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从打基脚放炮打石头到打砖烧砖、制玉制板、到修沟砌堤,点点滴滴都是父亲母亲从无到有,用自己的双手和肩膀硬生生地扛过来的。需要人手的时候为了省钱,那都是母亲把自己娘家的弟弟、侄儿请来帮忙,凝聚了说不出的辛酸和汗水。那时的我还小,没什么记忆,不知道其中的艰难。但在父亲母亲的心里,那是他们这辈子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双手垒起来的家,不容易。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勤俭持家,纯厚善良,隔年便添置一些时髦家具,把家里宽敞的房屋收拾得干净漂亮,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喜欢来家里或玩牌,或看电视,好生热闹。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因邻居小孩在家里玩火生事,一场大火把我们的家烧得无剩无几。那时我虽不能真正理解这一切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对父母亲的打击有多深刻,但我看见母亲的哀怨,父亲的愁容,我和弟弟都不敢大声说话。
后来,村里的同龄人都早早地辍学外出打工,不时看见邮递员往村子里各家送汇款单,左邻右舍的经济条件都在悄悄改善。而我和弟弟俩却挨个上高中、上大学读研究生,为了筹集我们的学费开销,母亲更节省了,父亲更忙碌了,父亲除了垦荒种地还在村里担任村干部数十年,为了基金会的存款多一点,三天两头往村民家里跑,里里外外默默无闻地工作劳作,农忙时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还要经常为村民处理事务、调解纠纷到深夜,父亲母亲之间也常争吵干架。放假回家,看见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楼,以往村里最困难的家庭都住进了新房,父亲的老屋却略显老旧。
毕业后, 我们姐弟俩先后在城里找到了工作。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将父母亲接进城,让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亲不再披星戴月,含心茹苦。弟弟成家后,爷爷奶奶也不在了,为了照看孩子,父母亲丢下那几亩地住到了城里弟弟的家。为了适应城里的生活,常鼓励他们同小区里一般老头老太太打牌、跳广场舞。尽管如此,电话那头也能听出他们恋家的心声。每年清明或节日回老家一趟,父亲乐得跟小孩一般,村里村外走了个遍,几天下来不想回城。我自然知道父亲舍不得他的老屋,舍不得那里的一草一木。
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在医院里我和弟弟陪伴他度过了最后的时光。病危时,我哭着恳求医生想办法让父亲回到他的老屋,医生告诉我们,来不及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座老屋,对父亲来说有多重要,不管多旧多老,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深夜里,我找来了救护车,我坚持一定要送父亲回家。从城里到老家走高速也需4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胆战心惊,我们一边与父亲道着家常,一边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体症。我知道父亲是有意识的,他知道我和弟弟是送他回家,我看到了他嘴角的笑容。父亲凭着坚定的信念,终于顺利回到了老屋,在自己操劳了一辈子的家里安心地走了,我知道他是知足的。
收拾老屋操办父亲的丧事,看见屋里的一角一落、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眼里浮现的都是父亲的身影,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饱含父亲的辛劳和汗水。虽然墙面日渐斑驳,地面坑洼不平,在旁边新房的映衬下显得老旧沧桑,在以往我们姐弟的眼中也无足轻重,但在父辈的心里早已超出一座房子的意义,那里承载了他们一生的记忆,有辛酸、有欢乐、有骄傲。
保护好老屋,那是对父亲的怀念和敬重,对母亲的照顾与宽慰,同样,对于我们姐弟,也是一份寄托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