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棉花去旅行 2017.12.25
冬至过后,游大明湖,天是响晴的,无雪。无雪的时候大明湖更加敞亮。
这次从北门进入,午后三点,日光偏昃,照的天空蓝而澄澈,射到湖面上又反回来,直晃人眼,一刹那不知道晃动的是阳光还是晴天里的梦了,便只好看湖北面的亭台楼阁。很多亭台都在修缮,却阻挡不住人们游览的兴致。北极阁的门槛的石阶都已经被踩得发亮,光滑得成了孩子的乐园,他们宁肯从铁栅栏钻进去,也要完成从高处到低处的滑行,然后是笑作一团,任凭家长扑打屁股后的尘土,他们自有他们的乐趣。
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往东而行,到湖东的超然楼。超然楼是2007年10月恢复重建的,一起重建的还有明湖居,闻韶驿等历史古迹,那一年,还增辟了老舍与济南,秋柳人家等文化展馆,新建了七桥风月,稼轩悠韵,秋柳含烟等八大景观。很多古迹随着岁月和历史的变迁都消失了,这次重建,让历史以一种新的面貌再现市民面前,虽然无法再现当时盛景,但也总算得观古意了。
穿行在这样一片阔大的古建筑群和亭台楼阁中,山水相映,是都市人生里难得的休憩吧。进了大明湖,你自然会忘了那些琐屑与忙碌。更何况,从收费的景区,到今天向市民免费开放的公园,大明湖的魅力已经不是高墙之内的遐想,而成为济南市民的一种日常了。
春夏秋冬,你永远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市民,三五成群,或晨起遛鸟打太极,或举家散步赏荷,或沿湖慢跑,现在,还经常有年轻人在湖边抱着吉他弹唱伤感或流行的歌谣。甚至,今年的夏夜十一点的时候,我还遇见一个将要退休的老人,在湖边缓缓地吹奏着《梅花三弄》,箫声使得整个公园明媚动人起来。
大明湖的白天是我们的,夜晚是我们的,一年四季都是我们的。
大明湖一年四季都有美景,春日柳丝飘摇,繁花似锦;夏日荷花满塘,画舫穿行;秋日芦花飞舞,水鸟翔集;冬日银装素裹,安静美好。大明湖的一年四季,几乎都被老舍先生写尽了。我却没有真正领略过雪中的大明湖。
每次冬天来这里,都是响晴的天气,碧蓝的天空,荡漾的湖水,湖边仍旧芦苇飘摇,裹着秋的风韵,不仔细看湖边的垂柳,你是分不出秋天还是冬天的。济南秋季短,一入冬,柳树叶子慢慢掉光,倒更显纯粹,似乎将一年来的烦恼卸下,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不遮掩,不躲藏。一阵风来,它们轻摆枝条,仍不失柔美,却再也不凭叶的风姿。就是没有风,静默地在天空里看鸟儿飞过,它也是柔美的,一缕一缕,自然垂下。
清代才子王士桢最爱明湖秋柳,据说风华正茂的他曾与济南一众名士在南岸天心水面亭,即景挥毫赋《秋柳》诗四章: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存。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诗中句句写柳,通篇却不见一个柳字,令人称绝,一时震惊当时文坛。后来历下文人在此成立“秋柳诗社”,观柳赏荷,即兴赋诗,雅称“秋柳园”。董芸的“霜后残荷雨后萍,几株烟柳尚青青”咏的就是“秋柳园”,如今王士桢在此读书的地方也成为一个景点,名曰“秋柳含烟”。不过,董芸咏的秋柳园是春天之景,而王士桢所咏之柳却为秋柳,而秋柳为何含烟?
“他日差池春燕影”,这一句将两个季节贯通,回想春天,燕子翩翩飞来,今日秋风萧瑟,徒剩柳条依依,参差不齐(差池即参差不齐状),随风摆动,如今秋柳稀疏,不也似飞过春燕的影子么?“只今憔悴晚烟痕”,不同于春天的是,晚烟惹人憔悴啊。因为杨柳藏乌,临风弄笛,不能不觉良辰易逝,美景难留。
王士桢在秋柳中不仅感慨了韶光易逝,更融入了时代巨变,家国的幻灭感,句首已经通过“残照西风”铺垫,读完全诗,怎能不被他的风神高华,音韵含蓄所感染?一片烟柳,王士桢的情思,比我们今人敏锐的多,丰富的多了。而我们在这一片苍茫碧波上,又会想些什么呢?
秋柳也好,冬柳也罢,稀疏掩映中,超然楼兀自独立。夜晚它在各种灯光的照射下发射出耀眼的光芒,此时却肃穆地在一片斜阳之中静默。都市里打拼久了,每次周末的归园田,我们总以为自己在山水中获得了解脱,获得了超然物外的优越感和轻松感,殊不知当我们回到都市,却又开始了一复一日的忙碌,才发现,超然不仅是我们追求的境界,更是最难战胜自己的局限啊。
我们所谓的超然不过是从一个地方迁徙到一个地方,而大明湖的湖光山色所启发我们的则是,山水不仅在眼前,更在心间,如东坡先生所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纵然没有江海,自己也要在心灵深处为自己建造一叶扁舟。
思忖间,一艘画。舫载。着游客正从北渚桥下缓缓驶过,船行过的地方泛起层层涟漪,呈扇形向两方逐渐散去,湖面变得活泼起来。岸边树上偶尔飞起的鸟雀,变得枯黄但显沧桑的芦苇,都使人们觉得画舫驶去的正是我们平日忽略的地方。
除了北渚桥,还有芙蓉桥、百花桥、秋柳桥、水西桥、鹊华桥、湖西桥、北池桥等,这些桥,有的精致小巧,有的拱身浑圆,有的规矩方正,有的古朴典雅,任垂柳依依,倍显风姿,大明湖碧波荡漾,若没有这些桥,便逊色不少。
上一座桥,看一处景,下一座桥,回望一处树影婆娑的记忆,难怪北宋文学家曾巩离开济南时念念不忘,在诗中写道:“将家须向习池游,难放西湖十顷秋。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这西湖正是咱们济南的大明湖,从此这七座桥构成的景观便被称作“七桥风月”。如此美景,又何必羡慕杭州的“三潭映月”呢?
然而我们的眼光常常是向外寻的,去看更多的风景,去走更多没走过的路,去过更多没有过过的桥。所以我们喜欢年轻时去流浪,去远方,去寻找那个叫梦想的东西。
八年前的我也是如此,我还记得那时候初到江南被芦苇震撼,被水杉吸引,被西湖的美景所惊艳的时光,然而,八年后的今天我才发现,故乡的大明湖里不仅有七桥风月,还有我念念不忘的《诗经》里的蒹葭,和与相爱的人一起看过的高大的水杉。
那水杉现在已经在冬天里褪去青涩,只留下褐色的枝干,仍然笔直地冲向高而澄澈的天空,不过我低着头看脚下的路,忽略了它罢了。与它相遇的那一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起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却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冬风瑟瑟,响晴的天也寒凉起来,高大的水杉只是安静地矗立在湖水旁边,守护着它。
不知不觉已经日暮,我从熟悉的西南门翩然离开,还剩四分之一没有逛完,大明湖扩建后我还没有完整的领略过它的风姿。可谁又能保证会完全读懂的它的美呢?
有些梦应该留有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