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与脑
人们说,人一出生就被种下了上帝和撒旦的种子,而在我17岁那年,他们都苏醒了。自苏醒后,他们便像知了鸣叫一样聒噪,一刻不停地争吵,吵得睡不着觉,吵得心力交瘁。我没有得精神分裂症,但我觉得离它已经不远了。
2015年4月,我17岁,谭老师将我和朱建叫到办公室。
“朱建每次考试都紧张,你做事不够坚定,希望你们能互相监督、督促对方。”
我点头答应,心想考试有什么紧张的。但朱建跟我的关系有点僵,谭老师不知道,所以彼此都没有在意谭老师的话。
但命运就是这样令人发笑。总是在千百次轮回,不停地陷入自己的魔障。
2015年6月28日,期末考试最后一堂──英语。中午在教室,怎么也复习不进去,就趴在课桌上准备睡觉。枕着左手,心上却似乎吊着什么东西,沉沉的,拼命想使自己睡着,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咚咚咚”的心跳就像打鼓一样。过了二十几分钟,我尝试用心理老师教的方法,右手捂着胸口,心中默念“一、二、三、四……”这种方法是用暗示的方法让紧张的心跳变慢。但结果却使心跳越跳越厉害。我又尝试着在脑海里构建“安全岛”,将所有不安的情绪都暂时放在那,可一番折腾下来,“安全岛”也被海潮一样汹涌的浪头吞噬。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脑袋沉沉,身心俱疲,无比发堵,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只好去药箱拿了两包葡萄粉来,就着开水,捂着胸口,喝了两口,进入考场。进入考场,又是一番折腾,结果可想而知。
再不久,我就频繁地在网络上找心理医生,睡觉需要喝酒或者吃点药才能睡着。从此,我患上了各种怪癖:写作业要在左手边堆一堆书,看不惯别人摇腿,总要为自己说的一句话想老半天,考试的时候要脱外套,“数字恐惧症”……
在命运的浑浑噩噩中,这些矛盾被移到了心和脑。他们的战争爆发在雨季,在风雨中,他们都是狙击手,唯有心变得千疮百孔,抑或脑变得千窍百洞,这场战争才会停止。
心爱幻想,整天想着以后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要赚多少钱,甚至连以后孩子的名字、怎样教育他都在想。他做事效率极低,为了幻想,为了腾出时间发呆,他从来都是毅然决然地放弃手头的事,像老僧入定、打坐参禅,却少有所得。
脑看着幻想就烦,他将MBTI测试报告拿给心看,一个生活在自己理想世界的人。他有现实的眼睛,却被心嘲笑近视500度,连手机都比他看得清楚。但他是不爱幻想的,他顶着头顶的天空,承受着无数凝重的目光和针锋般的白眼。
他们在无数个夜深阑静的时候互相狙击,却总也奈何不了对方。棋逢对手,却又不惺惺相惜;他们是柏拉图的精神,相爱相杀;他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绝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你能否想象,有两个手持干戈的战士,一个是冰,一个是火。他们的一生只为杀死对方,至死方休;你能否想象头胀胸闷,连喘气都费力,说一句话都费力的感觉,你不停地锤自己,掐自己,你想围着操场跑五十圈,想站在长江大桥迎风吼叫,你像个疯子,想一头撞墙,你想把全身的血液都抽掉换光。
我还是学会了,学会了逃避。有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随心就好;有些事忘记了就忘记了,错过了就错过了,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就好;学着超然于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着用那些所谓的大道理说服自己。
于是,这样的情形就出现了:常常一不留神心就喜欢天马行空地乱想,这时脑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为心的荒唐证伪,他们辩驳来辩驳去,这时我的目光无比迷离。
有时候,我也曾直面挑衅,逆性而为。试着不去想,任尔东西南北风,可这天风吹得我凌空倒立,无处落脚,被狠狠甩出去,摔得头破血流。
心要跳,你要让他停止,你就得死。紧紧握住,从不敢松手。
后来呀,新我和旧我也入住进来了。旧我是一个传说,做起事来向来无往不利。但他像一个莱茵瓶,只存在于四维空间,里面的水倒不出来,外面也倒不进去,稍微一碰撞,就会碎成渣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世界并非为你而生,他不会处处顺着你的心。旧我遇到了一个个麻烦,做起事来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人一旦有了挫败,就容易怀疑自己,自暴自弃,而且新我的成长及其迅速,他嘲笑旧我是个执着木鱼的假和尚,他愤然还俗,浪荡江湖。
几年前他们分道扬镳,如今冤家路窄恰逢,却是不死不休。旧我住在左胸腔,新我盘踞在天灵盖。旧我鄙视着新我的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新我洗涮着旧我的诸多囧事,不更世事。旧我对新我不屑一顾,对他的变态心理嗤之以鼻;新我对旧我深恶痛绝,恨不得痛打他一顿。
我在他们之间,匍匐、苟且,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青春是一场荒唐而霍乱的盛宴,赴宴的我们浓妆打扮,以期不负这一世韶华。我也曾想将自己五花大绑,脱得赤身裸体,押往巡检司受审,将这黑暗中偷袭盛宴的贼子绳之以法。可他们不停地幻化,早已迷了双眼。
我像孙悟空一样,去紫竹林找观世音,去神界找玉皇大帝,去找唐僧念紧箍咒,去冥界找谛听,去找西天如来佛勘查本源。我找遍了诸天菩萨,却一无所得。
最后,我决定去找自己的行程,去找一路走来的花开。
我孤身一人在城市的夜空下流浪,看万家灯火不及烛光点点、星繁星疏;
我在黑暗的山林孑然独行,听心跳的冲动在胸腔跃跃欲出;
我在山顶看那无数迷人的云雾、日出、云岚;
我在那无边的画幕上无数次寻找最初的自己;
我去了云湖、缙湖、川美、重大、西南、重师、歌乐山、凤凰山、南山;
我像一片羽毛,在冷寂的夜空,在无人相识的尘罔匆匆而过……
最后,我将走来的路往回走了一遍,从车站上车,从车上下车,听着倒听的歌,看着倒流的河流,把脱了的衣服重新穿回去,把缝好的衣服裁成片,回到那个雪下的冬天,恍然一瞥,当时的天空,冷寂辽远,一如现在的心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