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物语
文/漠雨红衣
对于小橘，秋天是从有个下午的哭声开始的。
那时候，窗外一整条街的黄花槐都渐次开了，天高云逸，清凉的微风吹拂诗意的静美。但煞景的是，启明钻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哭。
小橘蹲在衣柜上，如一位浪漫而低微的侍仆，怀揣受洗封爵的梦，忠贞地守护着主人。这甚至把它自己也感动了，不由得想要打个盹犒劳自己的耿耿忠心。眯了一会，它又醒了，只觉得周身浩然的正气，蹭蹭直往外冒，渐渐就走神到了树上的喜鹊。
那喜鹊一身墨黑，唯胸处有块白。长辈说，喜鹊是神社的信使，是猫咪们的好友。但小橘还不及打个招呼，它就扑扑地飞走了。扑腾的翅声里，小橘忽然意识到，秋天来了。
哦，对了。小橘是一只猫，启明是它的主人。
但即使名分上有鸿沟，小橘也从未将自己瞧低。按长辈的说法，猫在古时，有着尊贵的血统与法力，人类不过是铲屎官。那时候猫有猫宫，里面全是酸奶和毛线球……
小橘胡思乱想，忽然想起了主人。它往下张望，却谁也没有瞧见。
这可大为奇怪。它时常和主人开玩笑，一爬到高处，那个蠢货便怎么也找不到。难道现在又出去找我了吗？
门口响动，小橘探头一看，只见启明提着一桶颜料，破门而入。他一见到小橘，便提起刷子，假惺惺地笑。但眼里的恶狠怎么藏得住？小橘大喵一声，越出窗外，躲上了树。
启明还在虚情假意地呼唤：“小橘！小橘橘！以后咱换个名儿，叫你小绿绿好不好……”
小橘花容失色。
它早不是刚来这个家时天真可爱又雍容的小猫咪了。绿是什么意思，它明白得紧。
它心里便开始琢磨。起因它倒也知道，很简单，是启明的女友说她谈了新男友，要和主人分手；结果却很离奇，他竟想把它给变绿了。
但我绿了，其实也改变不了他被绿的事实啊！小橘因此得出了结论：这只是泄愤，所以自己绝不能忍受。既然不想忍受，就得解决。眼前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让主人绿不到自己，为此自己得放弃眼前的苟且，浪迹去远方；二是让主人不想再绿自己，为此得帮助他从失恋中走出来。
它琢磨完毕，心满意足。凡人总是这样，愚蠢，千百年来靠着猫咪，才不至于因为智商低下而灭绝。
于是小橘跃下树梢。它穿过大街，避开单车和人们的脚步，其间在公交车上度过十二个站，被三只猫咪叫住聊天，绕过一只柴犬的拦道，才抵达一堵高墙。墙里是个小区，它三两下攀上一棵老银杏树，望窥启明前女友的卧室。
卧室里没人。于是它奔跃进屋，寻找起来。床头散着一堆玩意儿，猫咪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小橘不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因为她不配！那段日子里启明十分快乐，像个神经病，导致自己常常缺食少粮。
也正因如此，它才跑了这么远的路。它凝神注视照片，直到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了下来，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启明在写稿子，洗衣机正轰隆隆地转。小橘扯来一张餐纸，把那个女孩画了上去，又把主人的丑态也画了上去，按下郑重的梅花印，便把信扔进了洗衣机里。
是这样：猫咪中的长者认为，旋转的空间里能产生一个个小小的黑洞。你可以经此和月老等仙人对话。
它攀上衣柜打盹，不久就听见了主人痛苦的喊声。小橘走近看，只见启明面带绝望地一点点从衣服上抠落纸屑。
糟糕，猫毛信被伪军拦截了。
小橘一筹莫展，也不敢擅自开启洗衣机。入夜，它来到楼上，正是月色清冷，倒悬天穹。小橘喵地一声叫开了，期盼月老的回音。
“傻蛋，月亮上只有兔子。”
小橘转身看，来者是只矫健的布偶猫。小橘叹道：“哎，主人傻，俺们也跟着傻呗。”
狗儿是小橘的好朋友，当然好朋友也背着它跟别人笑话这个蠢名字。狗儿是外国的猫，两喵曾经深入探讨族里的传说，狗儿的看法却不同。
它冷漠道：“要不试试我们的神？”
小橘点点头，狗儿便一一指点。乘夜回到屋时，启明睡得正沉。小橘嗅着味儿，找到了启明的所有袜子。这实在是件苦差事，狗儿在窗外怪叫一声，远远跑开。小橘只好独自忍着恶臭，一路把袜子们叼到了屋外的树顶上，一时间鸟雀惊飞，袜子味儿彻底笼罩了树们。
一夜过去了。小橘累坏了，被主人抱起来时，才被口气熏醒。启明穿戴完毕，忽然喃喃道：“怪事，袜子呢！”
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只能光脚匆匆出门了。小橘立马攀上树枝，袜子们随风招展着。小橘打开袜口，一股恶臭扑出，内里却空空如也：说好的圣诞老人礼物呢？！
“狗儿！”小橘的叫声震天动地，但它再也没有机会指责狗儿了，因为它总会和别的猫在一起，大肆嘲弄小橘和臭袜子们的事。
小橘沮丧地说：“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
“怎么会呢，”小橘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如果猫都能说话。”
小橘转过头，只见一只喜鹊停在枝头。对于猫咪而言，喜鹊都长一个样子，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但小橘忽然想起了那个带来秋天的喜鹊。
“我是喜鹊巫女。”喜鹊介绍道，小橘头捣米一般点着：“意思是我能向你许愿吗？”
“当然，巫女有求必应！”喜鹊说，它似乎在邪祟地微笑：“但你得用东西来换。美人鱼想要一双人类的腿，于是献出了她的喉咙。”
小橘心里咯噔一下，它低着头，低声呜咽了几句，忽然说：“我同意了。”
喜鹊笑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地狱诸神！真是可爱的小猫咪，那么，你要求我什么？”
小橘说：“我想减肥……”
喜鹊的脸沉道：“办不到……”
小橘呸道：“垃圾！”转身要走。
喜鹊急道：“你不想求我帮帮你的主人？”小橘还要走，喜鹊说道：“好啦好啦，免费！”小橘转身便是狡黠地一笑，毕竟喜鹊都是些无脑的动物！
喜鹊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怎么这么胖？”小橘摇摇头，喜鹊咳嗽两声：“其实猫们能够对事物产生一种影响，这还得从你的先先先先先先先先祖父开始……”
“得，直接说，怎么做吧！”小橘打断了它的话。
喜鹊脸上微红，说：“你知道猫屎咖啡吗？”
小橘点点头，喜鹊说：“咖啡经过猫的肠胃，就会产生神奇的魔力；其它食物也是一样，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而你吃下又排出的豆子，会成为爱情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小橘听得目瞪口呆。
哎，做人如果失败，猫咪都要为你操碎了心。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阳光火辣，正好睡眠。启明在屋里走来走去，挑选衣物，心绪乱成一团。下午是个重要的日子，启明心神不宁，最后决定睡个午觉。小橘最近吃东西格外疯狂，也让他操心。
小橘已经胖得像个球了。启明睡着了，张大了嘴，仿佛正等待着食物。小橘撅起屁股，一顿忙活，最后把豆子喂进了启明的嘴。
好像没什么反应呢。它慢慢等着，蹲着，趴着，阳光垂落下去，启明终于醒了。是一阵手机铃声把他惊醒的，他没有接上，只是昏昏沉沉地起床，走来走去，半天都恢复不过来。他看向手机，忽然一激灵，迅速地跑出门去。
小橘紧随其后，只见他一路奔驰，赶上车，眼看就要扬长而去。小橘喵喵大叫，启明一跺脚，才把它带上。
车的目的地是一家咖啡馆，馆里等着一个人，怒气冲冲，不正是那个女人嘛。
“你要我来就为了耍我？”
女孩大叫起来，但小橘注意到，她还是听了启明满脸诚恳地解释着原委：“我睡过头了，因为没有人喊我起床；我的袜子找不到了，因为没有人整理；我的洗衣桶里老是有纸，离开你以后，我总是神志不清；我不该莫名其妙地冤枉你和别的男生的……”
启明试图偷偷地揽女孩的腰，但她灵敏地躲开了：“得！这是在道歉吗？你想起我就是想我给你当个下人？”
“是道歉啊！”启明回答得无比坚定，“我知道我言不达意，可我真的离不开你。”
两个人居然真和好了。
小橘心想，这必然是猫屎红豆的功效。但眼见启明和女孩如漆似胶，自己却不怎么高兴。它默默走开了。
它走回屋里，决意保持生来俱有的高傲与冷漠，在某个高高的柜子上，让启明永远找不到自己。但启明可能永远不会来找自己了，它又悲伤起来。
这个时候，就要化悲痛为力量。小橘走到碗边，惊讶地发现启明竟然没忘了它的晚饭，顿时把什么不快都忘却了。秋高气爽，又得浮生半日饱。
启明回到屋里，只看到小橘仰在地上，肚子朝天，高高鼓起。这大概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其实呀，如果猫咪老是消失；洗衣机里总是有纸的碎屑；袜子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甚至自己也在某个下午沉沉地睡不清醒，请熟视无睹，不要在意。
要知道，橘猫吃得越胖，说明它越是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