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听潮
近年观影，总觉得看得下去的电影虽然不少，但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好电影的却寥寥无几，没办法，最后总是退而求此次往回看。这么一看，又看到《青蛇》，忽然发现这部电影无论镜头，或是情节，或是画面，或是音乐，或是演技，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仍堪称一流，当年导演、编剧、音乐人、演员的组合阵容，也几乎是经典的不可复制。于是，我便忍不住把这90年代的香港影坛怀旧下去。
一、徐克：天马行空的导演
《青蛇》的出众之一，在于导演是徐克。
从《蝶变》，到《新蜀山剑侠》，到《刀马旦》，到《黄飞鸿》，再到《笑傲江湖》，一直求新求变的他，先向欧美取经，而后师从胡金铨，最后如同习武人一般将几股真气合而为一，终于形成了独特的潇洒快意、天马行空的风格。然而，这样一位拍武侠的导演，后来拍民间传说故事，也拍的是与众不同。
众所周知，《白蛇传》的故事无论怎么翻拍，基本上都是以白蛇及许仙的绝对主角地位不容撼动，小青永远都是个配角。而《青蛇》这部电影，顾名思义，它的根本主角是青蛇。虽然主线剧情中大方向不变，但许仙也罢，白素贞也罢，法海也罢，每个人都与青蛇有过交集，而青蛇也在每个人身上见到世间万象，对于世事、人生、情爱又有了新的领悟。
另外不同于以往的是，《青蛇》是一部反叛的电影。它并没有造就许仙与白素贞二人同列仙班的大团圆结局，也并未一个劲的歌颂许仙和白素贞二人如何情比金坚，更没有掩盖水漫金山斗法时的滔天杀孽。相反，它是反思的。在电影里，许仙爱的后面还存在多情的不坚定；法海正义的后面还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心魔；白娘子自诩找到真爱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青蛇自己呢，对于这一切，她既是参与者，却最终又成了旁见证者和旁观者。于是，原本一个老套的故事，又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徐老怪的特立独行还体现在若干的镜头上。就譬如喝雄黄酒的那一段，电影中的安排是端午节时白素贞支开小青，然后找到已起疑心的许仙回家喝酒相聚，许仙如坐针毡，看到桌上的雄黄酒犹疑不定。此时导演便给了一个镜头——白素贞说：“雄黄酒才应节，相公，先干为敬”。接着便凄然而又不失妩媚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都知道蛇是怕雄黄的，所以《白蛇传》相关的故事中，大多见到的也都是白素贞忐忑的样子。但《青蛇》中的那一段，却不止于本性，而更可见刻骨铭心的爱恋，以及堕入红尘的沉沦，还有“拼将一生醉， 尽君一日欢”的凄楚，比同类题材的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这些，确实非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难以拍出。
二、李碧华：天下言情第一人
《青蛇》的出众之二，在于编剧是李碧华。
《霸王别姬》、《诱僧》、《古今大战秦俑情》、《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这些风靡一时的影剧，剧本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她曾说一个好的故事无外乎八个字：痴男怨女，悲欢离合。这话确实精到，有这样领悟的人，对于世情自然看得往往更为明澈。
在她看来：“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这话确实如网友言有点像张爱玲的论调，不过相对于张爱玲的刻薄，她还对女人进行一番剖析：“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人性一事，赤裸毕现。
所以电影中，一切的痴男怨女、悲欢离合，其实都是在说一个贪欲和执念的故事。许仙唯一的本事的多情，贪恋美色和金银，意志极其不坚定，与其说是爱白蛇或青蛇，还不如说他爱的只是自己；法海坚持的不过是所谓的正义，见过女色之后也不禁起了心魔，好强的他并不会承认，其后更荒唐地与青蛇约定以魔道来考验自己的修行，但他所选择的道路是确实又比许仙坚定；白蛇呢，原本是青蛇效法的范本，千年的道行确实比五百年的优越些，于是竟然异想天开的想到做人，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身陷红尘中，她不该尝试连人都说不清看不透的情，是故后来就又成了青蛇的反面教材；青蛇呢，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心底的寂寞吧。先是效法白蛇学做人，后来看白蛇流泪拼命挤自己的眼泪，最后还尝试和白蛇一样经历一番。只是当她也会流泪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人生有那么多的痛苦。
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在这天下第一言情人手中又重放光彩。
三、黄霑：惊才绝艳的词坛巨匠
《青蛇》的出众之三，在于给音乐填词的是黄霑。
在香港，他是与金庸、倪匡、蔡澜齐名的四大宗师之一，曾给影剧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词作。《沧海一声笑》、《上海滩》、《忘尽心中情》、《两忘烟水里》、《楚留香》等等，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有人曾给他一个评价是：他有“东邪”黄药师的超尘脱俗，又有“北丐”洪七公的济世情怀，同时还有南帝一灯大师的悲天气象，以及老顽童周伯通的大智若愚。这样一位大师，给《青蛇》的乐曲填词，无疑使其大放光彩。
《青蛇》中小青随白素贞初来人世的时候，见到一个华丽的屋子中，一群印度舞娘在跳舞，便忍不住扭动自己的蛇腰混入舞池，此时音乐忽然而来，眼前纸醉金迷的浮华浊世，迷离地如同人间魔域，配上辛晓琪醇厚的唱腔，诱惑直捣人心。而后一切终又在归于沉寂，“色变空”，“空变色”，皆在转瞬之间。这兼具中国、印度风味的歌曲《莫呼洛迦》，就是出自黄霑之手。
白素贞和许仙在一起，小青追随的时候，电影配的音乐是《流光飞舞》。“半冷半暖秋天，熨帖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晚风中几片红叶，惹得身心酥软绵绵”，这样的句子 ，一看之下，心中就会有通电的微微感应。此时的白蛇已彻底在红尘中沉沦不可自拔，而青蛇却也想拥有人的七情六欲。所以黄霑写下了这样一句可胜过千万句的情话：“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情景交融之间，十分妥帖的烘托出了她们的心境。
但整部电影中，最得题旨的还是那首《人生如此》。相传这首歌，就连黄霑这样的天才，都数易其稿，其深沉可想而知。“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不过短短的三十一字，却似乎将人世间的情爱写尽。都道人间有情，其实人间也无情；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有时候天意往往又如刀。缘生缘起，缘尽缘灭，又有谁说得清楚。但无论情终，还是情始，始终保持着“真与痴”，才能称得上是“情之至”吧。
当然，《青蛇》中经典的配乐还不止这三首，以上不过是列举其中的经典罢了。至今思来，能给《青蛇》填出这样好词的人，大概只有黄霑了。
四、王祖贤、张曼玉：倾倒众生的人间姝丽
《青蛇》的出众之四，还在于电影的演员芳华绝代。
演白蛇的是王祖贤。
《青蛇》里王祖贤白娘子的扮相是妖治的，她不像赵雅芝饰演的那样贤淑，从头到尾她都是妩媚的。然而，细腻之处，其实更接近白娘子的本质。刚开始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样一个妖精要学做人，并修习七情六欲，你会觉得实在有些可笑；等到白蛇真的爱上了许仙，而意志不坚定的许仙看上青蛇，白蛇眼中流下一滴清澈的眼泪时，你会觉得实在有些可怜；到最后，与法海斗法，拼尽一切救回她的相公，猛然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爱的时候，你会觉得实在有些可悲。
演青蛇的是张曼玉。
初到人间的时候，她总是不习惯双脚走路，时不时趁无人露着尾巴；白蛇有了情爱之时，她觉得新鲜也想尝试；伤了白蛇的心，使其流泪之时，心中不无歉疚，但妒忌心让她认为白蛇有的她也该有；与法海交战的时候，虽然惧怕，但发现自己心中居然也有无人得知的秘密；水漫金山的时候，发现白蛇的痴情都错拖于人，于是觉得人间情爱又不无讽刺，所以最后她说：
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
都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
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
等你们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来。
于是，青蛇在人间来了一趟之后，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而张曼玉就以出色的演技，将青蛇的神韵完美演绎了出来的。
有人说王祖贤飘然如鬼魅，张曼玉艳丽如妖精，诚然，若非此二位，实在难有人演绎出”此女非人间姝丽，非狐即鬼”的感觉。
当然，这部电影的出彩之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雷楚雄指导的瑰丽华美的画面，还有雷德颂给黄霑词作配制的乐曲，经典之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那个时代的电影，虽为商业片也或多或少地讲究一点意蕴，不像如今这般大都只纯粹为博人眼球、赚得票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