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刚过,我就知道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2005年燥热的夏天,窗外很少有蝉鸣。我在冗长的日光下不停地行走,在街巷里弄绵延不绝的潮湿里行走。婴儿的瞳仁,慵懒的妇女,长满腿毛的男人和枯朽的老人。
许多时候,我只是想找一个生活的切口,可以让我进入,像躺在午后村落中柔软的草垛,在阳光下平静的流泪。
许多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有一天,我可以不那么焦躁的思考,焦躁的行走,焦躁的无所适从,焦躁的流不出泪。我也可以微笑的顾盼流流转,站在明媚的光线下,光鲜饱满如一朵粉色的太阳花。
只是,明明灭灭的窗外渐次的人群汹涌走过,没人看见角落里这个目光涣散的孩子,她安然而寂寞的腐烂,而看见的,也消失了。就好像穆杰,在窗外停了下来,他一直向里面看,只是看,一言不发,流了些泪,又不停不止的走远了。我现在想起他的样子,溃烂的发不出任何声响。
6月14日,当我一如既往向窗外看时,突然不见了穆杰浅浅的笑,他那样好看的笑,露出兽一样小颗洁白的牙齿。
有些人之间,是可以隔一个天涯的距离。
姥姥火化的那天温度很高,37度。仲夏的中午,一个人,悄悄离去。那天只有母亲在身边,她这样安静,安静了一辈子,直到死去。持续的杜冷丁的安慰,使她一直昏睡,偶有含糊不清的呻吟。粗重的喘息声在潮湿的夜里让人泪流满面。姥姥说,人快死时,额纹就没有了,她那些日子总让我看她的额纹,那些深刻交纵的纹路。
后来,母亲告诉我,姥姥走的那天,额纹确实都消失了。
我不太喜欢这个校园,有太多常年葱绿的植物,我从下面走过,总觉得像场持续的诅咒。教学楼下种了几棵樱花,我在5月的一个下午突然看到开了满树的苞蕾,膨胀而饱满,就那样堆叠依偎着相互取暖。一个星期后的早晨,一场突兀的雨后,一片不留。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将落了一地的残蕾扫成一个心形,远远的,像场安静的花祭。我微笑着从樱花树下走过,那些被打湿的叶片,憔悴的叶缘处像被割伤的伤口,汨汨涌动着悲伤,不由分说地进入沉寂。
我想,这个城市的一切都这么仓惶。操场旁的那颗很老的合欢树下,穆杰曾拿着一只烤熟的木瓜,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说这个气味你要认真的记得一辈子。那个时候,他牵着我的手。晴好的阳光射在我的苍发,它们飘动,遮住眼眸,明晃晃的缝隙中,我想起时光荏苒。
每天,我抱着沉沉的书包,上楼,下楼,看书,做题,等7点半放学,骑着单车回家,偶尔去学校拐角的七星甲虫听一些有着撕扯声音的CD,看一些漂亮的地下电影,细水长流。成绩总不好不坏的悬着,边缘生。我说给爸妈听时,安静的喝着一瓶紫色的葡萄汁。他们从不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我身体不好,所以从不逼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他们这样,我的心就开始尖锐的疼了起来。
晚上又梦见姥姥,裹着小脚的姥姥,穿着她走时那件红毛衣,像以前那样轻柔的叫我。醒来时,床头那块红布头露出了一角,是姥姥下葬是盖棺木的红布,亲人们都撕下一块,我就一直放在床头。夜太闷了,睡不着;泡了一壶不知春,一种武夷岩茶,寂寞的名字。氤氲的雾气里,是姥姥的样子。很小的时候,我大概还没长到门锁那么高,父母很早去上班,她就用一个漂亮的篮子盛着白瓷碗装的热腾腾的豆腐脑,系一根绳子,让我拽着绳头,提到二楼的窗口。她年纪大了,父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出来,她就这样悄悄的给她外孙女送豆腐脑。我记得我那时的样子,像粒幸福的小麦穗。乌龙茶总部不比绿茶耐品,发酵过的香味让人轻易丧失了味觉。
穆杰以前喜欢用一枚一元硬币放在手背的指节上,翻来覆去,阳光下映射着他浅浅地笑。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很好的孩子,学习用功,课业优异。可是他爱我,他在蓝色的信纸上写,他写,我们可以有一间带烟囱的小木屋,种很多高大的乔木,生很多漂亮的孩子。
过往无痕,一切如常,人们继续行走,只是有人调转了方向,有人在原地无法泅渡。当他说,我们越来越远时,我笑得像打落的花蕾。是啊,是啊,他的阳光不肯触摸我的阴暗,我的阴暗无法消化他的阳光。像两株掘强的长满了棘刺的植物,窒息的纠缠。累了。
还回来吗?我问他。
不知道。他不看我。
我等你。
他不说话,看着我上了那辆绝尘而去的公车。
换季了。他在北京明媚的大学,我在这里过我慌乱的高三,像一株野草漫天生长。可是白驹过隙,忘川过了就没了模样,只是时光破碎的白的脸庞,可射不到那些缓缓涌动在体内的暗伤,只是遗失大段过往,只是见证绚烂的惊鸿一瞥,只是看不清来路看不见去路的失散。可我已经来不及再去为谁变得天真单纯。
父亲又剃了光头,一把年纪,却很可爱。母亲在这个夏天发现已经臃肿的身体再套不上那些漂亮的衣服时,开始练瑜伽。我不敢仔细看那些是如何苍老的,只是开始认真的生活,我怕他们疼。怕父亲初一、十五在佛龛前膜拜的古老姿势,最后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怕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我生长得枝繁叶茂,就潦草的衰老。怕太多太多。所以,我必须尽快的生长,漂亮的生长。
路口的红绿灯汹涌地变换着,人群来了又走。我们像大地里衍生出的蚂蚁,各自独立行走,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