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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后,刘钰蝶就三十五岁了。
这天早上,她收到上海文诺贵重物品保管服务公司为客户发送的一件物品。拆开包装盒,但见里面装的是个似曾相识的盲盒。
这个盲盒拥有长方体的盒身,有保温杯那么高。盒子的四个面绘有相同的图案:一个标有米字符号的黄金轮,轮外簇拥着胡狼、宝剑、狮子和蛇,是塔罗牌里一张名为“命运之轮”的牌面图案。其中一面三分之一低处开有信用卡厚薄的出口,另一面装有银白色机械摇杆。刘钰蝶再三辨认,这正是闺蜜李依诺的盲盒。
依诺长她五岁,三十五岁那年死于肝癌。在她住进院后,刘钰蝶曾经去探望过一次。但见她压下盲盒的摇杆,咔哒一声,出口就会吐出一张卡牌。卡牌印刷精美。原创插画,戳心文案,读来走心又治愈。
那天依诺压出来的卡牌写道:“闺蜜就是最黑暗的时候,陪你一起等天亮的人。”读出卡牌上的内容,依诺苍白地冲她一笑:“小蝶,等我走了,这个盲盒就送给你留个念想吧,希望你今后看到它,还能想起我。”
刘钰蝶鼻子一酸。那时她们已经疏远好长一段时间了,但听到这番丧气话,又回想起两人相识相知的岁月,极力抑住泪水,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她的依诺会长命百岁,两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刘钰蝶凝望着盲盒,想起依诺告诉过她的玩法。其实盲盒里装的就是一本日历,一张卡牌代表一天。但依诺玩出了仪式感。压下摇杆之前,她会先洗干净手,然后互搓掌心,非常认真地说:“看看今天会有什么惊喜。”
回忆至此,刘钰蝶不免有些糊涂。依诺迷恋星相和塔罗牌,所以爱玩盲盒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不在弥留之际把盲盒送给她,而是在五年后专门通过贵重物品公司送上门?更为诡异的是,元旦过后,刘钰蝶也三十五了,这正是依诺去世的年龄。挑这个时间送给她,难道只是为了加深印象这么简单?
“依诺到底想干什么?”刘钰蝶把盲盒摆到玄关柜上一间齐眉高的空格里,每天都要凝望“命运之轮”几分钟。闺蜜再次回到她的生活里,应该欣慰才对啊,但每次凝望后她都忧心忡忡?
“这是怎么了。”刘钰蝶自嘲道,“身为无神论者,对依诺生前玩的那套,你可是向来不感冒的呀。”
“老婆,看什么呢?”两天后,丈夫路文杰站在她身后问,“盒子是你买的工艺品吗?每天都看。”路文杰比她小五岁,前夫出车祸去世,直到三年前,他俩才相识。这是个精力充沛,细心体贴的好男人,婚前婚后对她始终如一,她觉得自己捡到了一块宝。
“这是我闺蜜李依诺送我的盲盒。”
“你闺蜜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过世五年了。”刘钰蝶说,“大概怕我想她,提前安排了这份惊喜。”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路文杰开玩笑说,“不会是她的骨灰吧?”
“胡扯!”刘钰蝶有些不乐,“别拿死人开玩笑好不好?况且还是我最好的闺蜜。”
“对不起。”路文杰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抱歉说。“你们那么要好,盲盒里肯定是她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我也很好奇,赶快打开来看看。”
“装的是日历,”刘钰蝶解释说,“压一次金属摇杆,就会从盒子底下的出口吐出一张卡牌,我看依诺玩过。”
“你这位闺蜜还真有仪式感。”路文杰说,“不过,这件礼物送来得真及时。明天就是元旦了,以后每天压一次,倒也轻松有趣。”
刘钰蝶急吸一口气,没有回应丈夫。说心里话,她不愿同依诺再有任何瓜葛,所以也不想压她的盲盒。
这天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依诺压下摇杆,取出一张日历,回头冲她冷笑的画面。她起床穿过客厅去上卫生间,听到料峭的寒风呜呜地拍打着忘关的窗户,掀起全遮光的牛津布窗帘,把客厅吹得凌乱不堪。风声凄惨,像极了哭声。只见玄关柜上的盲盒,在暗淡的灯光中影影绰绰,显得十分诡异。刘钰蝶汗毛倒竖,赶忙奔回卧室,钻进被子,紧紧搂住鼾声隆隆的丈夫。
“就是个盲盒而已,干嘛疑神疑鬼的。”稍稍平静,刘钰蝶安慰自己说。她在一所市属重点高中教化学,思维严谨,遇事冷静。她的学识告诉她,万事万物都有一套科学的解释,根本不会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依诺生前神神叨叨,她都没往心里去,现在倒因一个盲盒而杯弓蛇影,这不是打她职业的脸吗?
次日元旦,刘钰蝶打算同丈夫到北湖公园露营。取玄关柜上水杯的时候,又瞥见依诺的盲盒。“不就是个普通的盲盒,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把盲盒拿下来放到餐桌上,决定压一压来证明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不过在压下摇杆之前,她还是看向窗外。今天天气晴朗,龙泉山的浩瀚身影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面包的香气,大平层对面的餐馆和咖啡店早已开始营业。喇叭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交织成一首独特的城市音乐,但是她感受不到城市的活力和繁华。
“依诺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轻轻压下摇杆。
咔哒一声,果然从盲盒里吐出一张卡牌。
卡牌的一面绘有“命运之轮”,只不过黄金轮上的米字符号变成了1月1日,日期下面标有节日和农历干支纪年。她猜得不错,日历而已。
当她抓起卡牌翻转到另一面时,但见上面用红色油彩笔写下几个大字:“五年前寄来的一封信”。字迹正是依诺惯用的颜体行书,在传统笔法中掺入篆籀笔意,结体变背势为向势,易方为圆。但是用红笔写出来,却有一种写在墓碑上的神秘感,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一封信?”她不明所以,“还是五年前的,什么意思?”端详几分钟,她也没有猜透其中传达的意思。于是把卡牌卡在盲盒上的卡口上,没有太在意。
但下午露营回来,刘钰蝶签收到一封快递。快递是家律师事务所寄来的。拆开快递,里面有张函件和一个白色平邮信封。函件是打印的,版头印着律师事务所的LOGO和名字。函件大概的意思是,委托人李依诺女士于2017年5月20日委托本所于2022年1月1日准时将一封信邮寄给刘钰蝶女士。原来平邮信封里面装的,是依诺写给她的一封信。信封地址栏上写的是:给我的好闺蜜刘钰蝶。是依诺的字迹。
刘钰蝶拆开信封,掏出信纸,读信上的内容:“宝贝儿小蝶,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人世。在病中,我向你表示过,要把珍爱的盲盒送给你,让你有东西可以怀念我们曾经的友情。2023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你也三十五岁了,这正是我凋零的年纪。我擅长占星术和塔罗牌,你是知道的,所以在最后的岁月里,特意用它们推算出你三十五岁的重要经历并制作成日历装进盲盒里送给你。希望这一年你能趋利避害,圆满落幕。你的依诺。”
读完信,刘钰蝶脊背发凉,心想,这究竟是她的好意还是恶意呢?接下来几天,她没有再压摇杆。过了一个星期,她觉得这就是依诺开的玩笑,因为她压根不信谁能未卜先知。为了表示自己不信,她一口气压到当天。总共吐出七张卡牌,其中六张很普通,印刷的自嘲语录、扎心瞬间或是暖心文案,无法在她心底掀起波澜。只1月6日那张同1月1日一样,有依诺的字迹。
“一个白白胖胖的学生,十一朵康乃馨。”依诺在卡牌上写道。
“什么意思?”刘钰蝶一头雾水。见她发愣,丈夫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把卡牌递给他。“你闺蜜又在卖什么关子?”丈夫凝视着卡牌上的字,发出同样的疑问。刘钰蝶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神秘主义者都这样吧。”
那天她下班回家,就见单元楼下站了个人。是个女孩,十八岁模样,长得圆滚滚的,像头可爱的熊猫。女孩肤色白净,仿佛娇嫩的蛋白。她手中捧着一把鲜花,赫然正是康乃馨。
见到她,女孩赶忙迎上前,笑呵呵地说:“刘老师,真的是你。”
原来女孩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因为长得像熊猫一样可爱,很受老师们关注。女孩理科学得不扎实,她经常给她补课,中考化学竟然考了满分。但因为其他功课拖后腿,她只能上职高。毕业后不好找工作,于是家里出资为她开了间花店。前些日子,因为一位顾客买花忘记拿零钱,她一路追到这个住宅区,正巧看到她走进这栋单元楼。今天有空,所以特意过来探望她。
送走女孩后,刘钰蝶数了数康乃馨,不多不少十一朵,瞬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依诺真能未卜先知?她还是不能相信,安慰自己说:“不过是巧合罢了。”
但她打算忽视依诺的盲盒,就像没有收到一样。不过一看到它,就像铁钉被磁石吸引那样,忍不住去压金属摇杆。如果压出的是一张普通卡牌,她反而会轻松许多。卡牌确实以普通的居多,偶尔夹杂着写有依诺字迹的一张。
1月26日的卡牌就有她的字迹,写的是:“高空坠物”。果然她下班经过常走的巷子时,一个花盆从二十层高的楼顶坠落,摔碎在她身后。
2月12日的卡牌写的是“险象环生中承受一顿臭骂”。结果下午一辆“货拉拉”迎面冲向她的雷克萨斯。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长空,离她的车头仅10厘米,吓出她一身冷汗。“货拉拉”车门骤开,司机蓄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眼神锐利如鹰,浓密的胡须遮盖了整个下巴,让人难以辨认他的年龄。不问青红皂白拉开她的车门,指着她的鼻子一顿臭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完后砰地关上车门,上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依诺的预言接二连三的应验,刘钰蝶不得不动摇。她开始相信盲盒日历里装着依诺为她推算的未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她对自己说。
春去秋来,有依诺手迹的卡牌准确无误地推断了她的经历,把她变成一个宿命论者。她也对盲盒上了瘾,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压一压金属压杆,看看当天会发生什么重要的的经历。很多次她还因为提前知道所发生的事而沾沾自喜。“依诺早就告诉我了。”
9月5日这天,盲盒吐出的卡牌写道:“一场可耻的谎言,一对伤心的戒指。”这条预言同过去的很不相同,因为白天既没有听到谎言,也没有看到戒指。难道依诺失算了?
到了晚上,丈夫捧回一个快递纸箱交给她。是寄盲盒那家贵重物品保管服务公司寄给她的。刘钰蝶拆开箱子,但见里面装着一个黑胡桃木的首饰盒和一张照片。看到照片上的影像,她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喃喃自语道:“原来她知道。”
她几乎僵硬地打开首饰盒,里面装着18K金的钻石情侣对戒。盖上盒子,她崩坍般呆坐在沙发上,不由得想起八年前的9月5日,正是依诺未婚夫遭遇不测的日子。
依诺无依无靠,她来自偏远的乡村,两人因为无法融入周围人的圈子,常到书店看书而相遇相知,结成了闺蜜。她们一起租房,共同生活,还相约不结婚,彼此依靠一辈子。但因为依诺认识了比她小五岁的喻凡后,却不可救药地堕入情网。
两人交往了一年,喻凡正式向依诺求婚。刘钰蝶觉得即将失去依诺,感到迷茫慌张,于是找人P了张依诺在豪华游艇派对上放荡不堪的照片交给喻凡,很为他着想地告诉他依诺同许多富二代有染,之所以答应他的求婚,是因为玩累了。
第二天,喻凡出了车祸。他的机车以三百码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被一辆长途卡车撞得粉身碎骨。
事发后刘钰蝶愧疚不已,却又不断为自己开脱。没有证据表明喻凡车毁人亡同自己的谎言有关。在未婚夫的葬礼上,依诺欲哭无泪,她想告诉她真相又怕依诺同她断交。于是选择了缄默。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坚信,喻凡的死纯属意外,于已无关,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可是从寄来的照片还有对戒来看,依诺显然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9月19日,盲盒吐出的卡牌写道:“为金钱而结合的婚姻。”这天,正是她和前夫方灿的结婚纪念日。她回味过去同方灿的种种,也许依诺说得对。
喻凡离世后,依诺对她愈发冷淡。不久后,刘钰蝶结识了方灿。方灿那时已四十岁,离过一次婚,有个女儿已经上高中。尽管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架不住方灿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经济条件优越,又舍得为她花钱,出于虚荣心,她还是嫁给他当了后妈。婚后,她和方灿因热恋而掩盖的各种不合爆发出来,两人经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大闹。
结婚不到两年,她又发现方灿有了外遇。每天上班,他要到公司外的花店订把鲜花送给小三。刘钰蝶跟踪到花店,重金得到了送花的地址。但她并没有上门吵闹,而是找到一家陶瓷作坊,将调配好的铅镉严重超标的贴花油墨交给老板,订制了一个陶瓷花瓶寄给小三。随花瓶寄送的还有一张卡片,她特意打印了一句祝福语:“愿我们的爱情像花瓶里的花一样,美丽动人,持久开放。”
往后的日子里,她像没发现他有外遇一样,密切注视着方灿的情绪变化。约莫半年,方灿时常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一天下来,可以抽掉两包香烟。她明白花瓶起了作用,小三一定重病缠身。等她亡故,方灿还会回到他的身边。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当的,小三罪有应得,心里没有丝毫负罪感。
10月29日,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盲盒吐出的卡牌写道:“一杯有问题的红酒”。看到卡牌上的字迹,刘钰蝶差点不能呼吸。
没等小三香消玉殒,退出他们的生活,方灿率先向她提出离婚。他承认自己出轨,并且深爱着小三。最近小三被确诊患上了癌症,他要离婚陪伴她周游世界,了却人生遗憾。“为什么这样对我!”刘钰蝶哭叫地质问他。但他心意已决,收拾起行李,当晚就要搬过去照顾小三。见婚姻无法挽回,刘钰蝶提出吃最后一顿饭。因为对他抱愧,方灿同意了。她为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但在给他准备的一杯红酒里,她悄悄地放了两颗安眠药,然后含泪敬了他三杯酒。三杯酒下肚后,他一口菜也没吃,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二十三点一十二分,他的座驾撞击护栏坠下立交桥。那天正是10月29日。
事故发生后,两个警察上门了解情况,她谎称他在家醉酒后向她提离婚,还要搬到小三那边去。她曾奉劝他不要开车,但他心存侥幸,最终还是出了事。警察同情她的遭遇,以醉酒驾驶结了案。作为遗孀,她继承了方灿所有的财产,还劝继女到国外留学。因为每次看到继女,她都以为丈夫死而复生而感到害怕。
然而,这些罪恶她自以为已经瞒天过海,偏偏依诺通通知晓。自从她和方灿结婚后到依诺住院之前,她们表面上还是闺蜜,但关系已经很疏远。除了偶尔在微信上问个好,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参加她的婚礼,也是匆匆而别。现在看来,依诺或许早就推算出她的罪行,但因为友情保持沉默,害怕惹官司选择远离了她。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有未卜先知这种事,”她仍不愿意相信,“一切不过是场巧合罢了。”话虽如此,但她已经不能抗拒盲盒的诱惑。她想知道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就像患上强迫症一般,不等天亮便迫不及待地压出新一天的卡牌,看看有没有她的字迹。但一直到11月底,卡牌上才出现她的五个大字:“真相大起底。”
恰好那天下午,路文杰又带回一个纸箱。“亲爱的,你闺蜜又从天堂给你寄东西了,”丈夫苦笑着说,“她还真是会玩。”寄件人仍是那家贵重物品保管服务公司,这显然又是依诺生前的安排。
刘钰蝶拆开纸箱,但见白色泡沫模具里镶嵌着一个花瓶,旁边还放有一封信。花瓶就是她定制送给小三的那个,怎么会在依诺手里?
她撕开信封取出信,读上面的内容:“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最好的闺蜜,到现在,你总该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我都一清二楚。喻凡死后,我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他的戒指还有你P的那张照片。我在他微信朋友圈一条仅自己可看的信息里,看到他写的你给他的东西使他暗无天日,让他无比憎恨人世。你造谣害死了喻凡,我就在你和方灿结婚后,悄悄勾引他报复你。但没想到同他相处后,我们竟然三观相合,彼此相爱,这反而让我对你感到愧疚。所以,当你冒充方灿把这个害人的花瓶送给我,诱发我患上肝癌,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对你的恨反而减轻了许多。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丧心病狂害死方灿——他在出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同你喝过红酒,那个量根本醉不倒他,但他却感到头脑沉重,昏昏欲睡——我意识到可能是你在红酒里做了手脚。我是真没想到,你那知性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副蛇蝎心肠。恶贯满盈的人,是逃脱不了正义的审判的。但毕竟,我们曾经是最好的闺蜜,所以我让你再安稳地过上五年。现在五年到期了,过不了多久,我生前撰写的控告信和录制的视频证据将一起寄给公安局。警察会撕破你的伪装,让你魔鬼的面目暴露在众人特别是你的学生面前。我的好闺蜜,现在你总该相信,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了吧。依诺。”
这封信让刘钰蝶惊恐不安,过去的所作所为像海浪般涌上心头,罪恶如乌云笼罩在她身上。
她回想起在方灿的葬礼上,戴着墨镜的依诺给了她一个毫无温暖的拥抱。在墨镜的背后,又该藏着怎样愤恨的目光呀。纸还是没能包住火。她心乱如麻。小蝶真会把控告信寄给警察吗?警察会相信她的控告信吗?想到某一天,警察当着学生的面铐走她,这将是多么令人崩溃的时刻呀。她朝盲盒日历投去讨厌的一瞥,快步上前端走它,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但举起盲盒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事已至此,扔掉还有什么意义。
次日路文杰叫她起床。“老婆,你怎么了,气色那么差。”路文杰把早餐端到她面前,她也没有胃口吃。
“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上班。”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陪你上医院?”
“你去上班吧,我休息一天就好了。”丈夫上班后,她给学校另一位化学老师打了电话,请她代课。然后到厨房接水喝。她边喝边经过玄关柜,突然驻足,转头对盲盒说:“我绝不会再压一次。”但是喝完水后,百无聊赖,还是忍不住把盲盒抱到床上,激动地冲它说:“依诺,你究竟想要怎样?你不是也抢了我的丈夫吗?”说完便压下了金属摇杆。
咔塔一声,盲盒吐出这天的卡牌,上面写道:“同身边的人告个别。”
刘钰蝶给班上的同学订了肯德基,最后一次听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下课后,她到校长办公室递了辞职信。校长知道她是富婆,来上课完全为了打发时间,也没有过多的挽留。晚上他又订了个KTV包间,邀请化学办公室的老师唱了一宿歌,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到家里。离开学校后,她在家做起全职家庭主妇,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然后特意回了趟出生的农村,同她年迈的父母和解。盲盒她也带去了,每天压一压,等待着正义的审判。
接连一个月,盲盒吐出的卡牌都很普通,警察也没有找上门。这说明依诺还在给她时间。往后每压出一张普通的卡牌,她反而会痛哭流涕地感谢依诺一番。
从老家回来,她到公证处办理了遗嘱公证。三分之二的财产给了继女,三分之一留给现任丈夫。这一个月以来,路文杰说她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势,举止温柔,言语间充满了温柔,使他产生换了个老婆的错觉。他试图追根究底,但刘钰蝶都顾左右而言他。即便是死,她也不想给丈夫留下自己是恶魔的印象。
告别到12月30日,卡牌上终于出现了依诺的字迹:“天府熊猫塔。”
这座电视塔坐落于城东,高三百三十九米,站在塔上可以俯瞰全城。过去每年的元宵节,电视塔会举办烟花表演,曾经,她同依诺为近距离观看绚烂的烟花,不惜放下淑女身段,挤破人头。但几年前,因为担心发生踩踏事件,烟花表演永远地停办了。
“我懂了。”刘钰蝶喃喃地说。
第二天送走丈夫后,她开始梳洗打扮。烈焰红唇,雪花肌肤,配上自己最爱的黑色长款貂皮大衣和高跟长筒靴,然后揣上给喻凡的那张放荡照片,换上她和方灿的结婚戒指,带上依诺给她的盲盒,驱车来到天府熊猫塔。
在地下停车场泊好车,检了票,她乘坐观光电梯升至顶层,径直来到玻璃观景台。
站在观景台上,整个城市匍匐在她的脚下。她想到今天是她三十五岁的最后一天,盲盒里还有最后一张卡牌,于是压下摇杆。
看完最后一张卡牌,她苦笑着轻轻地将其扔掉,然后飞身跳下观景台。落在地上的卡牌正面朝上,依诺的字迹清晰可辨。
“等你来。”
刘钰蝶的葬礼结束后,路文杰来到安葬依诺的公墓,献上一把火红的玫瑰花。每年他会悄悄地来探望她一次,每次来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但今年的今天,石头终于被挪走了,他如释重负,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随后他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用打火机点燃烧掉。这是依诺的日记本,上面记录着喻凡死后到她过世前,种种的心情,种种的怀疑,种种的行动。但因为患癌,她至死也没能报复闺蜜,讨回公道。
最后,日记本连同她的遗产到了他的手里。
依诺是他的继姐。在他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后来,爸爸带着她同依诺的母亲再婚,从此他就多了一位姐姐。
依诺待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比他母亲还有继母更像他的母亲。他的字写得不好,被老师批评,于是依诺一笔一画为他纠正,后来他两的字竟然写得一模一样,就连老师也分辨不出她帮他赶的暑假作业。
依诺念高中的时候,继母患癌去世。他那自私的父亲觉得没有义务再抚养她。她不得不辍学四处打拼,但每年他过生日,依诺都会寄上一份生日礼物。而他呢,发奋读书,只盼着快点成年,早日自立摆脱父亲同姐姐破镜重圆。后来学业有成,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创办了文诺贵重物品保管服务公司。这时依诺的律师辗转找到公司,将姐姐过世的消息告诉他。原来姐姐去世前,把所有遗产留给了他。他同律师到依诺的旧宅悼念姐姐。遗嘱列出需要销毁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她的一本日记。出于好奇,支走律师后,她还是翻看了日记,因为他确实想了解姐姐生前过得怎么样。
为了给姐姐复仇,他将公司交给联合创始人打理,然后接近刘钰蝶并成为他的丈夫。卡牌是他设计放进盲盒里的。律师信也是他重金委托律师事务所寄出的。他就是那个故意忘了拿零钱的顾客,就是那盆坠落盆栽的幕后推手,就是那个装上络腮胡化妆易容撞向雷克萨斯的“货拉拉”司机……五年前的谋划和一系列的行动,只为这一天的到来。
“姐姐,你可以安息了。”路文杰揩掉眼角的泪水站起来,忽然想到小时候姐姐用塔罗牌算命玩。她问的问题是“要是我受委屈,弟弟会为我主持公道吗?”最后抽出的那张牌显示,他会,而且是绝对的那种。
他不由得佩服,姐姐算得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