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仍然漫长的白昼,长得让人感觉不到黄昏;与此相伴而生的夜色,仓促得让人难以入眠。
深夜两点的酒馆“LEON”,冷气仍然开得很足。繁复的铁艺吊灯悬挂之下,喧哗的世相融为一体,化成一片暖白色的虚浮。
初良开始整理前台的摆设,碰到书包里凸起的硬硬的书角时,他叹了口气,忍着浓浓的困意,掐了掐眉心让自己提起精神。
“拿一杯啤酒。”
像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初良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初良才猛地抬头,眼前的侧脸有些眼熟。
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清秀的男生,身材纤瘦,皮肤白得像纸,额前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勉强向一侧梳着。套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和领口却都有些褶。男生单手撑着吧台站着,看不见他的眼睛,感觉好像没什么精神。
初良怎么也记不清这位是谁,但还是很利索的为客人递上一杯啤酒。
男生绞着眉头饮下半杯,橙黄色的液体从杯壁上滑落,酒液晃动的有些狼狈。
“加半杯伏特加。”
这得是什么味儿!初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照他说的将酒杯加满。好奇心大发,初良一边侧身收拾杯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这位客人。
男生像喝药一样一口气灌完满杯的酒,别过头去,初良看不见他的脸。刚要问店长该怎样收钱,少年已经很熟络地直接把钱递到了店长手里。
“走好!”
店长油滑的腔调,很好的送走了少年惶惶的背影。
一周之内,少年差不多会来四次,每次都刻意躲避着别人的视线似的,初良还是没记起他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啊,不过他这么来已经有时候了。差不多……一个月?”问起来的时候,店长只是这样说,“哦,你们学校开学还不到两星期吧——你来这儿干了也就十几天,他从你们开学之前就开始来了。”
“啤酒兑伏特加,这是什么喝法啊?”初良不是很懂喝酒,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在前台打杂罢了,真正伺候酒水的,还是要交给店里专门的服务生。
“什么喝法都不是,根本就是乱喝。”店长嗤之以鼻,“这两种酒是不能混起来喝的,会伤身体。”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卖给他!”初良有些着急。
“做生意嘛!”店长故意学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点了支烟,“说起来,现在的大学生好多都这样,一遇上点不顺心的事情就拿自己的身体撒气,酗酒啊抽烟啊——不不,抽烟是没什么的——还有纹身,哎呀,其实纹身还挺好看的!就是不能乱纹啊,有些往胳膊上——就这里啊——纹个大老虎头,远看跟一颗包心菜似的,啧啧啧!”
“哎呀店长!”初良更急了,“应该劝劝他啊,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呢!”
“那又怎样,我还是那句话,做生意啊!”店长满不在乎的说,“再说了你们现在都是成年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我干嘛要管。”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喂,你还听不听得见外面的蝉声?”店长冷不防揪住初良的耳朵。
“啊啊啊!这都什么时节了哪还会有……”
但是……好像还真有,细小清脆,像是玻璃连续碎裂的声音。
“时节说得好啊……”店长吐出一大口烟,“不过时节是针对动物来说的,它们体内的自然规律让它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也不能说是知道,动物们不会思考,这只不过是种本能罢了。”
“但是呢,人就不一样,人会走很多弯路。不过,最初决定是什么,早晚都还会是什么,殊途同归。这么看的话,人又和动物一样,随着时节波动。喂,你怎么看?”
初良还在捕捉那碎裂的蝉声,听入了神,却被店长一把揪住耳朵揪了回来。
“啥?”
“你个傻蛋,干活去!”
“……”初良不服气的嘟囔了几句。
周末来酒馆的人格外的多,明明只是杀时间而已,人们却在用更认真的精神对待这种事。白天的酷热仿佛燥烈的白酒,夜色刚好给予醉人愈加浓郁的慰藉。这天凌晨两点半多的时候,初良才得空下班。
“你去打个车……人呢?”店长掏出一把零钱的时候,初良已经跑没影了。
单只肩膀背着书包急匆匆赶回学校,九月已经过半,白天看起来再长,月色也已经确确实实地凉了起来。
书包拍在背上啪啪地响,那本不算厚的霍姆斯读本,初良还没动过。
“要不今天就去读一读,然后早些还给学姐吧。”
一身疲惫的他渐渐放慢了步子,校园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图书馆的乳白色灯光在不远的前面亮着。好在图书馆是全天开放的,给通宵苦读的学生提供了一个好去处。再拐一个弯就到了,走着走着,眼前乳白色的灯光渐渐扩散开来,整个视野都变成了白色的一片,倏的一下又变成黑色,天旋地转,初良在自己的眼睛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