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在滴血。一把长剑,剑身薄如纸,剑刃锋利,带着凌凌的寒气,剑柄花纹精美,不见剑鞘在何处。沿着长剑锋利的刃,可以清晰的看到鲜血从刀柄自上而下蜿蜒至剑尖,一滴一滴砸向大地,也不受控制般仿佛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的砸在他的心上。
这把重锤还没砸满十下,他的心便承受不住,下一刻,他便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醒来。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把剑,又是那滴将落未落不知属于何人的血。
夕阳透过香樟树的叶子洒下光斑,春日午后的阳光依然犹有温度,可即便如此,树下摇椅里惊醒的他还是觉得冷的可怕。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年前吧,毕竟种下这棵树也有二十年了,那是那把剑最后一次饮血。不不不,大概还要再往前推二十年吧,那里才是根由。
好像也是这样的午后,不过是春末夏初,他满头大汗的跑进家门,端起放在父母之间的水喝了一大口,喝进去的好像不只是那沁心脾的茶水,还有樟树才绽放的幽香。 很明显进来之前父母在院里树下聊天,母亲还是年轻的模样,笑吟吟地嗤他“慢着点喝,又不知道跑哪里皮去了,到了饭点才知道还要回家”,母亲话音未落,他都已经喝了两大杯了,喝完,又耍赖似得冲母亲一笑。父亲看到了,拿起手边刚在扇风的蒲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不能听听你母亲的话,饭在厨房里,还不快去吃。”他“诶”地答应了一声,跑完了,身后仿佛还响着父母无奈而宠溺的笑。
他不仅记得那天傍晚西边的火烧云很好看,还记得院子里的香樟树开的小花很好闻。
可是,可是……
一切在那一天崩塌了,出门前他想的是今天一定要比张家二狗多抓住几只蝉,一雪昨天被嘲笑的耻辱,而且一定要比父亲早回来家,要不然母亲做的好吃的父亲一定又要和自己抢了。可是,为什么回来了却没有好吃的;为什么他都回来这么早了,父亲竟然在家;为什么母亲不是在厨房里而是躺在血泊中;为什么父亲爬在樟树边胸前插了把长剑?为什么?他想不通。
安葬好父母,他手上多了把剑,就是父亲身上的那把,他想起父亲最后的呢语“不要报仇”,可是他如何能忘母亲最后的惨状,如何能忘父亲弥留之际的痛苦,如何能忘昔日欢声笑语的小院洒满了鲜血。
他忘不了,只能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踏入江湖厮杀,一身腥风血雨。
他在武当山上当过扫地小童,在武当弟子练功时默默记在心里,深夜里偷偷研习;他在少林寺里当过厨房帮工,做饭的老和尚看他勤奋好学便将一生的积累悉数传授于他,他才发现少林里即便是普通的做饭僧也是深藏不漏……他多地辗转,多处学艺,他循着蛛丝马迹如嗅觉灵敏的猎犬追踪着可能的仇家,他把自己淬炼成了一把复仇的利刃。
他记不起来在江湖飘荡的二十年他杀了多少人,他的剑与他的人声名鹊起,人们却根本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一点一点剥开最初的真相,发现不过怀璧其罪,只是这“璧”在何处?
他的人生与其说因手中的剑而改变,不如说是因为在最初踏出家门的那一句为什么。
江湖浪荡二十年,中间也曾停留过,一座普通的院子是他暂时的栖身之地。那段日子,偶然看到他回来的隔壁姑娘,看他一人便时不时在饭点过来看看他在不在给他送些吃食,是他人生中点缀的温暖,可是寻迹而来的仇家也将这温暖抹杀,迫使他在江湖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