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爷并不是我的亲爷爷,从称呼上也可以看出来,但是,他是我亲爷爷的亲兄弟,用老家话那就是我亲叔伯爷爷,爷爷兄弟五人,可是由于种种的原因,只有爷爷留有后人,另外几个爷爷并无所出,所以 我爸爸他们在爷爷们年老以后就分别来赡养几位老人家了,也正因为我爸在兄弟中排行老四,所以四爷爷就住到了我家里。
当我记事时,我眼中的四爷爷就已经很老了,长年田间的劳动,使得他的皮肤永远是一种古铜色,但由于苍老的原因,那种颜色不仅没有光泽反而显得很粗糙。松弛的皮肤化成一层一层的皱纹挂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眼角都压的狠狠地垂着,高高的颧骨,不仅没把皱纹撑起来,却更显了他的消瘦,他的嘴唇厚厚的,嘴角也不免的挂着皱纹。但是四爷爷爱笑,他一笑,就再也遮不住嘴里那所剩无几的焦黄色的牙齿,眼眯着就像是小月牙,而下巴上哪一缕暗金黄色的胡子,也会跟着一翘一翘的。
四爷爷种田是一把好手,在哪个种田全靠畜力的时候,四爷爷总是会把地里的活干的井井有条,让我爸可以安心的去工作。长大后的我曾多次听爸爸说起四爷爷,他说要不是你四爷爷,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有多累,你们又小,你妈身体不好还不能下地,那些年多亏了你四爷爷,在他刚去世的那几年,我真是觉得什么都是一团乱啊。
四爷爷很疼我,不管我怎么调皮捣蛋,他都会顺着我,所以在我上学以前我几乎是天天跟着四爷爷玩的,他从来不会发火甚至都不会大声说话,那沙哑的声音和他长满老茧的双手多少次把我哄入梦乡。所以,再小时候我的心里,四爷爷就是我的亲爷爷,这个念头甚至在四爷爷多年去世后才慢慢回过味来,可是,就算如此,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四爷爷就是我的亲爷爷,比亲爷爷还亲。
在我的印象里,四爷爷唯一一次的发脾气也是因为我。前边说过,我的爸爸并不是四爷爷的亲生儿子,四爷爷住到我家后心里或许难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吧,所以四爷爷在和我爸妈说话时总是小声的慢慢的,除了田里农活的事,几乎不怎么发表意见。那天,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的我妈生气了(太多年了,真心忘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但挨揍时屁股上的疼痛是不会忘的。)我妈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顿的狠抽啊,太疼了,疼得我放开嗓门就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我妈还是要接着打我(我到底当时犯了多大的错啊,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很乖啊????)这时,四爷爷从他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我护在身后,然后冲着妈妈大声的说:“你这是做什么?要把孩子打死吗,怎么下手这么没轻没重啊!”或许是四爷爷的突然发火吓住了妈妈,我并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我从四爷爷身后看过去,妈妈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貌似被四爷爷的话问住了。我在抬头看四爷爷,他的眼瞪得大大的,鼻子发出呼呼的喘粗气的声音,下巴上的胡子又在一翘一翘的,尤其是他的眼睛,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昏黄的白眼珠上充满了血丝。然后四爷爷就弯腰把我抱进他的屋子里,拿出很多好吃的哄我玩,知道晚上爸爸下班回家,四爷爷才板着脸让爸爸把我领回去了。
四爷爷一直很宠我惯着我,什么事都顺着我,可是,有一次发生的事把他吓坏了。那时我是四岁还是五岁,我忘了,只记得那天在下雨,好大的雨,天上的乌云把光亮都遮住了,像极了传说中张飞张三爷的黑脸啊。难得的休闲时光,我爸妈就在家看电视,而我则是在屋子里来回跑,把熊孩子捣乱的天赋发挥的淋漓尽致,而我爸妈就在我不停的骚扰下,决定亲自实践一把“下雨天打孩子”的乐趣时,四爷爷再次及时出现把我抱到他屋里,接着他又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大把没有剥壳的落花生,哄着我一起剥花生玩,说是一起剥,实际也不过是四爷爷剥一个我往嘴里放一个,于是昏黄的灯光下,我和四爷爷就玩着一个剥一个吃的游戏,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生的花生仁吃几个味道还不错,但是吃多了的话,嘴里不仅发干,还会有发苦的感觉,于是,很快的我就吃腻了,可是又不想剥花生,因为太难剥了,没剥几个手指头就疼了。
看着四爷爷剥出的一大堆粉色的花生仁,我灵机一动,拿起两颗就塞进了鼻孔,然后用那种嗡声嗡气的声音问到“四爷爷,好看吗?”
四爷爷抬头看了一下我,呵呵一笑说“好看!”
于是受到鼓励的我叽里咕噜的从土炕上爬了下去,跑到爸妈的屋子里,献宝似的让他们看我鼻孔上的两粒花生仁,果不其然,爸妈看到我的样子也被逗的哈哈大笑,这就使我更加的得意了,带着鼻孔里的花生仁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逗的四爷爷也不停的发出呵呵的笑声。于是,我就更加的忘形了,拼命的在老爸老妈还有四爷爷的面前耍宝,看着老爸老妈哈哈大笑,看着四爷爷的双眼弯成了月牙。
很快,我就跑的满头大汗,鼻子也因为塞进花生仁的缘故,渐渐的觉得有点憋气了,于是我决定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但是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游戏的危险性,一颗花生仁很容易被我拿了下来,而另一颗,却在我自己手指的帮助下,滑近了我的鼻孔里面。
当感受到那颗花生仁越扣越往里走,而且鼻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也开始疼起来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声大哭,哭的声嘶力竭,哭的鼻子也来越疼……
随后的印象我不太清楚了,毕竟年纪还小,时间过了这么久加上当时的害怕,我唯一还有点印象的就是二伯五叔还有两个哥哥穿着雨衣抱着我,冒着大雨步行去六七里外的县医院。
再后来就是听老爸说的了,毕竟这么大的糗事,如果不隔三差五拿出来秀一下也太可惜了,老爸不止一次说过,从医院回来时,我因为打了一点麻药还有害怕大哭,耗尽体力的我是睡了一路的。而到家时,看着回来的我们四爷爷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眼中也透露出深深的自责。事后很长时间四爷爷也不止一次的和爸爸说起过,对于当天没有照顾好我,他感到很伤心!
时间看似缓慢却又如飞般向前掠过,我开始上学不在每天粘着四爷爷了,而四爷爷的身体也在那几年更加的衰老了,就在突然的有一天,他不认识我们所有人了,他说我们耽误他回家,说我们都是坏人,偶尔提起我们的名字,却说着几年前的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爸妈不让我再去找四爷爷,因为他不认识我了,甚至对于爸妈他认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可我还是不死心,总是在他吃饭时跑到他房间门口,隔着门帘看他,希望他能看到我,能把我叫过去,能再和我玩……可是每次我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着他埋头吃饭,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一次。
直到那天,我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那挂着已经哭肿双眼的脸,她哽咽的对我说“麒啊,你四爷爷死了!”当时小小的我都蒙了,那一刻的心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爬在被子上哇哇大哭,心里有那么一丝的期盼,希望四爷爷听到我的哭声,能够再像以前那样,跑过来抱我哄我,可是直到我哭的没有眼泪再流,眼睛也干疼时他还是没有过来。
当我再看到四爷爷时,他躺在一块放在长板凳上的门板上,闭着眼,嘴微张着,仿佛睡着了,就像以前我每天早上看到他睡觉的样子一样。他身上穿了一身很干净很新的藏青色的衣服。很安详,却很冰冷……
这是我最后印象里的四爷爷了,我只看了一眼,然后爸妈他们怕我觉得害怕,也可能怕我乱碰什么犯了忌讳,就把我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再后来四爷爷尸身被拉走火化,骨灰回来入棺,当时年幼的我都没有被允许靠前,于是我对四爷爷最后的印象也就定格在了那副他穿着新衣冰冷的躺在门板上的样子。
时间越来越久,家里和四爷爷有关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四爷爷坟头上的草,春天长了,冬天烧没,一年又一年的轮回着,可对于四爷爷的想念却一年比一年的加深。
我想念那个看到我第一次自己穿衣服,虽然穿反了,但是笑容里还是充满自豪和欣慰的老头。我想念那个我把花生仁放进鼻孔耍宝时,呵呵大笑的老头。我想念那个因为我挨揍,和妈妈发火的老头……
四爷爷,是否有天堂,是否有轮回,我是否还有机会再叫你一声——“四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