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东发现了一具尸体。
刑警队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发臭了。
尸体被弃置在浴缸里,黑色的血液已经凝固了,房间里充斥了一股恶臭。
已经快入夏了,气温高,尸体腐坏很快。虽然出租屋的门窗紧闭,但是经不住气味的弥漫,邻居责令物业解决,物业开了门,然后报了警。
曾河清一进出租屋就吐了,他刚被调到外勤,给副队长汪磊打下手。
汪磊看着尸体,心想他刚上任,就出了命案。再看看曾河清这幅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法医过来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48小时以上,死者身体有多处淤伤,还有轻微软组织挫伤,生前应该被殴打过,但死亡原因是磕到了后脑勺,其余具体的还得把尸体带回去再仔细分析。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死者的指纹在系统里也查不到什么信息,看样子,是个流窜市井的小混混。
过了一会儿,房东来了,是个中年大妈,哭哭啼啼骂骂咧咧的,不停咒骂着租客。
不过据她所说,死者不是租客。
“六个月前来的,就是一个乡下男人,大概四十来岁,说是来打工的。”
“那男人身份证你有复印件吗?”
“没,他当时一下子就交了六个月的钱。”
“他一个人来的吗?”
“就他一个。”
不过,房子里还住过一个女人。
除了气味难闻,房间里还算整洁,衣柜里的女人衣服,卫生间里的化妆品,阳台上晾晒的胸罩内裤,都是佐证。
曾河清采集了房间里所有的指纹,回到局里比对。
女人的信息不明,不过男人的信息很快出来了,叫赵国强,48岁,渠子沟村人,在城里某个工地上打工。
曾河清到了工地,叫来包工头。包工头说赵国强两天没来了,钱也没来结,工头也懒得找他了。
汪磊去了渠子沟村,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赵国强,一具是赵国强的妻子王红梅。
赵国强的尸体是在村口的渠子沟里被人发现的。渠子沟听上去像一条沟,其实是个小断崖,有七八层楼高,赵国强是从路边掉下去摔死的。
而王红梅则是中毒而死,死在家中,口鼻耳大量出血,死状可怖。
这样一来,出租屋里的死者身份也可以确定了,是赵国强和王红梅的儿子,赵春生,18岁,中专肄业,没有正当工作,游手好闲的混混,沉溺于赌博。
2.
曾河清看了一下午的监控,看到一个和赵国强一起出入的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摄像机太老旧了,看不清女人的脸。
汪磊在渠子沟村问了一圈,村头的张寡妇和李老太婆说前一天赵国强回来,和王红梅吵了一架,两个人在村口渠子沟前打起来了。
“那个赵国强,在外面找了个女子,搞姘头。”张寡妇有点愤愤不平。
“姘头是谁,你们见过?”
“那谁晓得呢,我也是听旁人家说的,王红梅可怜啊。”
“他们家不安生,听说儿子赌博输钱,被人打得可惨了,逃出去躲债了。”李老太婆摇头叹气。
汪磊要回县城的时候,有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跑过来说要给汪磊提供线索。
“警察同志,抓到人有奖励不。”
“奖个屁,你说不说!”汪磊心情本来就不好。
“我说,我说。赵春生,不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嘛,没想到那个债主,人称白虎,喊人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他老娘就哭啊闹啊的,然后他就来我店里买了一包老鼠药。我问他买老鼠药干嘛,他说药老鼠。可是我们这儿前段时间刚药过老鼠,老鼠都快死绝了。他拿了老鼠药就走,连钱都没给。”
“少说废话。”
“是是是,然后我偷偷跟着他,看他拿了个黄酒瓶,躲在树后面,往里面灌东西。我就寻思着,这不会是要害人吧……”
“行了行了,没你事了。”汪磊没了耐心,打了个电话,叫曾河清找到白虎问话。
回到局里,法医正好出了报告。王红梅死于鼠药中毒,而王红梅家灶台上的黄酒瓶里检验出了杀鼠酮。
刑侦小队的报告显示,赵国强出租屋内有明显打斗痕迹,而死者赵春生身上有赵国强的指纹和血迹。另一方面,死者赵国强的衣服上也出现了大量王红梅的指纹,甚至有与推人相吻合的痕迹。
案件到这里,根据三个现场的痕迹以及一系列人证物证,汪磊猜了个大概:赵春生是个赌徒,被讨债人白虎追打,回到家中又被母亲王红梅责骂,一时胆生,以至于做出了在黄酒瓶中投毒的行径。随后赵春生来到县城中,找进城务工的父亲赵国强讨要钱财,赵国强知道赵春生赌博,自然不予,两人随后在缠打过程中赵春生被磕到了后脑勺身亡。随后赵国强回到渠子沟村,但与王红梅发生了争吵,赵国强欲离家,王红梅追出去,在村口争吵厮打过程中失手将赵国强推入沟中。王红梅回到家中,因误食了投毒的黄酒而身亡。
但是出租屋里的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赵国强的情人,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出租屋内留下的指纹无法匹配,邻居物业也都纷纷表示并不知情,只偶尔见过这个女人,偶尔在楼道里碰上,也没个搭话的。
汪磊叫大家都回去休息,然后带着曾河清穿了便衣,在出租屋附近溜达。
出租屋旁边的巷子里有一个瞎眼老太婆,住在车库里,折点元宝卖钱。这年头卖元宝冥钞的谁还念经啊,可瞎眼老太婆没事做,每天从早念到黑,价格还一样,生意特别好。据说她还会摸骨,传得很神。
汪磊在老太婆面前坐下,曾河清站在一旁看好戏。
“老板,你买元宝?”
“给摸个骨”
老太婆伸手,在汪磊手上摸索了一下。
“为人太凶厉,有福不能享。”
“这几天这里是不是死了人?”汪磊没管老太婆说什么。
“莫管闲事才好。”
“前天来的那个女的,她来问什么?”
“哎,我就知道警察会来问的,她是个可怜人,就想救救肚子里的孩子,可惜,作孽太多,留不下的。”
汪磊甩了一个眼神给曾河清,然后丢下一张二十块。
3.
汪磊和曾河清找到江小秋的时候,江小秋在黑诊所里躺在手术台上,鲜血流了一整个手术台。
汪磊和曾河清把江小秋送到正规医院。
第二天,曾河清来看江小秋的时候,江小秋已经醒了。
江小秋,女,二十岁,在跟赵国强之前是个站街女,后来碰到赵国强,想找个依靠,就洗手不干了,和赵国强一起住在出租屋里,照顾他起居。
躺在病床上的江小秋一直不说话,她的脸还惨白惨白的,了无生气。
“你知道赵国强死了吗?”
江小秋不说话,不过她眼泪流下来了,别过头去,不让曾河清看到。
不管曾河清问什么,江小秋都不说话。
汪磊来了,他叫曾河清出去,单独和江小秋说话。
过了一会,汪磊从房间里出来,对曾河清说:“你去做一份赵国强和江小秋的DNA比对。”
曾河清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去了。
江小秋是在县福利院长大的。据说,一个秋风飒飒的晚上,一个男人把裹着江小秋的襁褓放在了福利院门口。
福利院院长对汪磊说:“我打开门,看到一个男人跑掉了,就留下这个小东西。”
“有没有留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院长摇了摇头,“她是个可怜孩子,不过她去做……做这种事情,我不相信。”
汪磊曾对曾河清说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相信的。
曾河清当时没放在心上,不过知道江小秋的故事以后,他终于懂了汪磊的话。
江小秋后来被带到局里审讯,她说是她杀了赵国强。
“那天我去了医院,我肚子不太对劲,下面有点出血,楼下卖元宝的奶奶让我去医院看看。后来医生告诉我孩子是个畸形的,让我拿掉。我不信,就没听。后来到了家里,我看到赵国强瘫在地上,还有一个男的,死了,他说是他儿子,我很害怕。赵国强说让我第二天就走,去广州,给他留个后,他去趟家里就去自首。”
“你为什么不走?”曾河清问她
“我怕他出事,而且我也不能给他留后了。”江小秋下意识地去摸摸肚子,但是她的肚子是干瘪的。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走了,我就等他走了,也偷偷去了渠子沟村。”
“你知道他有老婆吧。”
“我跟他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我原来干那一行,也没人要我,赵国强至少人好,对我好。我到了村子里,就听到他和他老婆在吵架,我也不敢进去,就坐在村口。村口坐着两个女的,在聊天,我就远远地听。她们就说赵国强一家是作孽,所以一家都不昌盛。说赵国强原来有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一个,但是想要儿子,就把刚刚生下来的女儿送去了县福利院。我一听就傻了,我也是县福利院长大的。我跑过去问她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记不清了,就说二十多年吧。她们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别的,什么后来大女儿去河里洗衣服淹死了,是河神收走了,还有后来那个儿子,生出来又不成器什么的,我都听不进去了,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么想。”
“都说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小孩都是傻子,我当时就想到这个了。”
“那后来呢?”
“后来赵国强从屋子里跑出来,她老婆哭着追出来,不过他们走得急,都没看到我。他们在村子口打了一架,他老婆很凶,骂骂咧咧的,我也不敢出来,我当时也很害怕。后来他老婆哭着跑开了,我看到赵国强蹲在地上叹气,我就走了过去。他看到我吓了一大跳,我问他以前是不是在福利院门口丢了自己的女儿,他很惊讶,但是我当时,不知怎么着就认定了这件事,拼命打他,踢他,他不停地躲,可能怕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脚踩空,就这么掉了下去。”
4.
江小秋还问起了赵国强的老婆。
“他老婆也死了,中了老鼠药的毒死的。”
“怎么会这样。”江小秋看起来很难过,“那天,赵国强还说他儿子买了老鼠药,说要去毒死那个叫白虎的债主。赵国强说死了也好,省得再给家里惹事。怎么他老婆也……”
曾河清愣住了,审讯室外的汪磊也愣了。
审讯完以后,江小秋被带走之前,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DNA比对结果?”曾河清猜到了。
“上次汪警官答应我……”
“不是。”曾河清面无表情地回答。
江小秋“呼”地一声松了口气,她眼里的泪瞬间淌下来,又是哭又是笑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曾河清从审讯室里出来,汪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心这么善。”汪磊指了指桌案上的DNA鉴定报告。
“汪队你不也一样,那天你在医院劝她别多想,我都听到了。”
“我不过为了查案子。”
“我是觉得她真可怜。”
“人的心是软的,不过我们这一行,慢慢熬,心就硬了。”
汪磊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他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河清后来也抽烟了,他后来回忆起这一刻,眼神也和汪磊一样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