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开花
那时还在老校区,一道栅栏划分了校园和居民地带。我常常经过,甚少逗留。
那时留住我匆匆脚步的是那突如其来的炸裂声和随之而来的清香。我一回头,小贩就冲我叫唤,来袋爆米花!
记忆迅速拼凑起来,我看见了一个满脸是灰、龇牙咧嘴的男人。当他蹬着三轮车披着晨光朝霞,穿过薄雾冥冥,那一天的村子注定无法平静。
人人都叫他家发子,见面第一句,“家发子你又来炸花子啦。”他就笑嘻嘻地点头,“什么又来,不欢迎我啊。”
他会先寻找一个落脚点,一般是村民的家门口。也有好些次他在我家门前落脚,妈妈会把门前收拾的利利索索,帮他把爆米花机抬下去,而我就前后庄跑来跑去,“家发子来了,来炸花子了!”不一会儿,他就被大家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玉米或大米。
玉米和大米两种口味,我爱大米。妈妈却把玉米清洗干净,让我赶快拿到外面,早些炸还能早些吃上,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我想要大米的。我提着袋子小跑出门,心想玉米也不赖。
家发子手不停,嘴也不闲着,特别爱和我们这些小孩聊天,说话的时候禁不住龇牙咧嘴地笑,惯用沾满碳灰的护袖擦脸,越抹越黑。
他问我,你爱吃哪种口味?
我捧着玉米笑,一袋都是玉米。
行嘞,那你得等会儿,前头还有三家。他擦了擦汗,一道黑灰印在了嘴角。
我憋着笑点了点头,看着他不停地摇动把手,他偶尔看一下火候,火候不好时,他也会低咒一声。
要等上很久,才能吃上爆米花。
等的整个人心浮气躁,寄生在身体里的馋虫把人都快给吞噬了,终于等到了正儿八经的“炸”。
像炸地雷一样,家发子动作迅速架起手摇机,大人们把小孩赶得远远的,我也跟着跑的远远的。
远远看着他拿着那根铁棍往下一压,只听轰的一声,布袋子里热气腾腾,还没吃到嘴里,已经尝到甜头。
家发子把我家的装好了给我,我接了过来,突然,家发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大米味的放在我手里。
我抬头心虚地看他,总觉得他的表情在说,吃吧吃吧,口是心非的小孩。
我迅速把爆米花塞到嘴里。
我突然有点难以下咽,我这可真丢脸啊。我吐了出来,对他不屑一顾道,果然还是玉米味的好吃。
他对我眨眨眼,压低声音,把手里剩下的揣兜里。
一听这话我恼火起来,扭过脑袋不看他,浑身不自在,踌躇片刻把剩下的全丢在了地上。
我说,难吃死了。
转头我就跑回了家里。
那一刻我可真讨厌他!
傍晚,人都散了,他要走了。
我站在门前,看着妈妈和他一起把爆米花机抬上车。
我装作客套地问,家发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他说,我想来的时候。
我嗯了一声,淡淡地回应着。
看着他骑上三轮车慢悠悠地消失在路口拐弯处。我后悔没有追问,什么时候才是你想来的时候?
一放学了我就往门口张望,左右等不来,我也就渐渐淡忘这个人和他的爆米花。
家门前再也没等到他。
也许后来来过,我不在。
也许后来来过,我不在意。
02不开花
大学放假回家,一到家桌上就摆着一大袋爆米花。
我问妈妈,家发子来炸花子了?
“哪里还有炸花子的家发子,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想也不想就回了句,家发子不炸花子还要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如此的押韵上口,家发子炸花子,如此天经地义,仿佛为之而生。
“他呀,出去打工挣钱娶媳妇。”
我和二姐提及,二姐说前些年走远路,遇到他了,还载了她一程。
我抓了一把花子往嘴里塞。
没有家发子炸的好吃。
再见时,我正坐在妈妈电瓶三轮车后面。我听着妈妈和迎面而来的所有熟人打招呼,躲在后面不想理睬。
“家发子好久不见啊。”妈妈的声音突然无比清晰。
我猛一回头,就看见他骑着三轮车悠哉悠哉。路两旁的杨树遮住烈日阳光,我头一次看见他穿的这么干净利落,灰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原来没有碳灰他的脸还算上是白,不过笑起来还是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见了我。
“这是谁阿,哎呦,这小骗子都长这么大啦。”
我瞪了他一眼。
家发子你怎么不来炸花子?我坐在三轮车后座向他喊。
炸花子不挣钱啊。他似乎在盯着我,还有……实在见不得人糟蹋我炸的爆米花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佯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接着发问,出去打工,媳妇娶上了吗?
这辈子要做老光棍了,不过也自由自在。
我哈哈大笑,向他摆手说再见,却不知道下次碰面又会是什么时候了。
去看电影,朋友问,爆米花要吗?我摆了摆手,却又受不住爆米花的诱惑,犹豫不决要去点头。
还是不要了吧,有点贵。朋友拉着我走。
我的头点了下来,太贵,不好吃。那一刻我发现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孩。
望美食而止步,然却步不前。吾曰:不爱,实则:甚爱。看透的人少,最早是他。一开始我羡慕他的爆米花,后来我羡慕他一辆三轮似乎就能浪迹天涯。
也许当天下美食于我都失去了好滋味时,我还念念不忘他塞给我的那把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