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84岁,身体康健,思路清晰。幼时无师自通略识数字,至今不忘。早年与乡邻一起上工,下湖,逃荒,拉车时,有个别读书之人,于劳动闲隙间说故事消遣,父亲虽不能过耳不忘,但常听常乐,却也耳熟能详。这些故事来源不明,大都是口耳相传,无据无考,却能愉悦人心,特别在乡间俗里,备受欢迎。
我兄弟姊妹幼年时,每每月夜院中围坐,缠着父亲说故事。父亲便拿早年听来的这些故事说给我们听。父亲晚年独居老家,也常把这些故事说给比他年轻的乡邻听。长大后许多年不再听父亲说故事了。有一日忽然警觉:给父亲讲故事的人早已成为一代古人,父亲也已入耄耋之年。以后这些故事还有人继续讲吗?于是,便产生了边听边整理的想法。但愿岁月给予足够的时间,让我慢慢来。
元朝末年,在安徽庐州离淮源不远的山窝里有户朱姓人家,世代务农。朱家有三个儿子,老三因为脸上有几个麻点,人称朱三麻子。朱三麻子长到十八九二十岁,身材魁梧,义气乡里。因为身上吃了人命官司,便伙同十几个朋友一起逃到黄海边谋生,混来混去,成了一群海盗。这群海盗以朱三麻子为首,常常在海边劫掠渔家船只货物,只求生存,并不伤害人命。一群光棍汉子,吃吃喝喝,倒也过的快活。
却说当地有位陈姓先生,通晓易理,能掐会算,在当地颇有名望。陈老先生对乡邻有求必应,入宅安林,风水吉凶,只要有人相求,都尽力给人安置。日子久了,竟有几家升官发财,运道亨通。陈家有三个儿子,都取了媳妇。这老三媳妇比起老大老二媳妇,尤其聪明伶俐。这日老三媳妇找到公爹,对陈老先生说道:“爹呀,您老人家给这家那家看风水,怎么就不想着给咱自家子孙后代图谋个好将来呢?”这陈老先生本不是追名逐利之人,只想着僻居乡里,安居乐业,今听儿媳妇提出这个愿望,又想既然自己学得一肚子学问,也好,就看上一看,子孙若有福分,尽力为他们安置,若没这福分,也就罢了。
陈老先生心中有了想法,夜夜观看天象,忽然发现天上紫微星晃晃发亮。这可是大事,紫微星发亮,预示将有一代帝主降临人间,完成改朝换代大业。再仔细观察推理,发现月明之夜,到此地东南方向四十里地,方可得此玄机。
老先生思虑再三,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交代说是月圆之夜,到某某方向某某地方,在一片荒地中去捉鲤鱼一条。交代完也不多解释,便休息去了。三个儿子心里纳闷,这荒地之中怎么能捉得鲤鱼?可转念又想父亲博学多识,既然交代一定自有道理,也不敢多问。陈家世代本是渔人,家里船棹叉网一应俱全。到了十五日这天傍晚,三个儿子按照父亲吩咐,早早出发去往四十里外的目的地。到了那里正好月上中天,那地方正好在一座山前,只见一片银光倾洒,清爽通明,草木潇潇。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旱地之中,哪里去找鲤鱼呢,莫不是父亲没算准?正疑虑间,只听得身后咕噜咕噜有冒水的声音,回头一看,月光之下,一眼清泉从地上冒出来,一会儿便成了一汪水域,这水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听轰通一声,地面陷了下去,像片湖一样的水面波光闪闪,哗哗有声。三个人惊喜万状,却也顾不得多想,托着小船赶紧下到水中,向湖中心撑去。没行多远,老大想起父亲嘱咐,把渔网洒向水面,不一会儿果然一条红尾鲤鱼一跃而起,落入网中。三个人赶紧收网捉鱼,撑篙回岸,收拾家什,趁月明回家。谁知,刚走出那方水域,听见身后又有声响,回头一看,荒地一片,再也没有湖水的影子。再看袋中鲤鱼,活蹦乱跳,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正好天将大明,三个人恍若梦游了一趟,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然而盆里游得正欢的那条鲤鱼可是真的。等老父亲起来,三人把一夜经历如此这般汇报一遍。陈老先生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多少意外惊喜,让三个儿子回房休息,又让人把鲤鱼烧好,亲自分成三段,盛入盘中,又着人把三个儿媳妇叫来。三个媳妇不知公爹何意。这陈老先生心中早有尺衡,不能偏了哪一个,便说:“长幼有序,老大家先选,端一盘回屋吃吧。”老大媳妇看一盘鱼头,一盘鱼尾,都没有多少肉,于是端了一盘中间肉多的鱼身走了。轮到老二家,老二家看看鱼头全是骨头,鱼尾还有点东西可吃,便把鱼尾端走。眼看着大嫂二嫂端走了两盘带肉的,剩下一盘净是骨头的鱼头,老三家心中有气,可是也没有办法,谁叫自己是最小的呢。也只好端着走了。老先生看着三个媳妇各自端走的鲤鱼,心中暗说,怪不得这老三媳妇有心出主意,原来她是真有这个命数,这鱼头吃进肚里,将来就等她生出一代帝主了。这老大家的鱼身虽也能有所作为,只怕没有长久大业可成了。多年后陈友谅建立政权,后又败在朱元璋手下,终至大事无成,这是后话。
单说那老三媳妇,端着鱼头走出上房,回自己的小院去,边走边想自己出谋划策最后只落个鱼头,越想越有气,一时间这鱼头在她手中,如同鸡肋一根。恰好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挨在墙边,破衣烂衫,面黄肌瘦,饿得两眼发绿。老三媳妇心想这鱼头反正也没啥吃头,干脆给这个小姑娘吃了算了。于是回屋拿了一块干粮,连碗一起施舍了出去。也不知这小姑娘饿了几天了,连汤加水狼吞虎咽,吃的连渣不剩,感觉身上顿时又有了力气,于是对着老三媳妇千恩万谢之后,沿着小路继续漫无目地前行。走着走着,迎头遇上两个地痞流氓。这两人看姑娘虽然衣衫褴褛,眉眼却是俊俏,于是心生邪念,一递眼神,就要动手。
再说朱三麻子一伙这天刚干了一场生意,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忽听到一个女子呼救的声音。几个人赶忙顺着声音找过去,果然看见两人正调戏一个小姑娘,这气忽地就上来了,捉住那两人一顿好打。那两个地痞被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逃走了,朱三麻子几人问话,小姑娘自报姓陈,家人都已饿死,已经无家可归了。朱三麻子顿生恻隐之心,就把陈姑娘带到了他们的住处,让她给他们兄弟几个补衣做饭,陈姑娘也就有了个安身之所。就这样过了些时日,陈姑娘也长大了些,和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起觉得多有不便。兄弟几个一撮合,干脆三哥你把她收了做我们三嫂吧。就这样,陈姑娘就成了朱三麻子的媳妇。一年之后,一个男孩子呱呱坠地。朱三麻子欢喜得不得了,给孩子取小名浪子豹。浪子豹长到两三岁时候,朱三麻子夫妇又收留了一个要饭的孤女,认了义女留在家中,这一家四口从此在海边安居乐业。
当地有个富户姓马,人称马半仙。马家也是以渔为业,制有十几艘海船,家大业大。朱三麻子一伙在当地常常活动,大有杀富济贫的架势。马半仙心中忌惮,为了保住自家财物安全无患,有意接近朱三麻子,表面与之交好,内心却另有谋算。朱三麻子夫妇不明就里,与之坦然往来。一来二去相熟了,朱三麻子把义女送于马家,随从侍候马夫人。马半仙虚情假意,哄得朱三麻子飘飘然。这日马半仙请朱三麻子喝酒,朱三麻子心无防备,直喝到人事不省,被马半仙拖进山沟,一刀杀了,然后对朱家及朱三麻子兄弟谎称为土匪所害。
转眼百日之祭,陈氏带着孩子去上坟。马半仙之弟马二仙对陈氏垂涎已久,与马半仙合计如何趁上坟之机,将陈氏抢到家中。不巧两人说话,隔墙有耳,被朱三麻子义女听到。这义女本来在马家听到一些口舌,又联系朱三麻子之死事出蹊跷,赶忙跑到坟前报信。母女俩思虑再三,在此处无依无靠,再受人欺凌,日子无以为继。便连夜偷偷逃走,一路乞讨,回安徽老家去了。
陈氏带浪子豹在安徽老家认祖归宗,浪子豹在祖中兄弟排行第八,故名朱八,就是后来的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