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麻糖》
作者:茶轩语录
离开故土多年,心中不免有些挂念。尤其当同事把这块巧而精致的红苕麻糖摆在我面前时,我对家的愁绪也就泛滥地一发不可收。我嘴里含着这块酥软的红苕麻糖,心中却一阵抽痛。难得人前把自己装饰得多么坚强,可一触碰那么事儿,心就彻底柔软开来。
小时候,爷爷老呆在地里,整日地守田,也不嫌累。明明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连左半边发都鬓白了,却还像个年轻气盛的壮汉一样,扛着锄头到处犁地。
爷爷时而挽起裤腿,淌进泥泞不堪的田里;时而用自己粗糙的手拨开层层泥土,播种、然后覆盖。他无时无刻不在干 活,直至将这片土地播满种子,才稍作休息。他总过得“上辈子没活干,这辈子欠着老天爷什么似的”。
我常跟着爷爷到这片田里,什么玩泥巴、捉小青蛙、编草环之类的游戏,只要在这里能接触的我都玩过。那次迫近黄昏,我玩得倦了,就靠在爷爷的背上吹暖风。想起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便问爷爷:“爷爷,为什么你总爱在地里呆着?是因为这里比家里大吗?”
爷爷吐着烟圈凝望着这片土地,然后回头朝我轻笑道:“乖孙儿,这你可不懂嘞。这片地可是爷爷这辈子的心血呀。”我听不明白,也探起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学着爷爷望向这片广阔的土地。那一望,竟让我彻底呆住了。
丰收季的到来,才使我对这块土地的看法有了改变。那堆成小山状的红苕,通体红褐色的,散发出新鲜泥土润湿的气息。它们在爷爷的手心里打转,用水洗尽、烘干,成为一家子入冬时的美味。而爷爷总独自坐一旁亲和地笑着,仿佛看到大家脸上洋溢的笑容就够他满足。
连我最欢喜的红苕麻糖都是爷爷挑着几担的红苕到三里外的镇上特意为我制作的。它由红苕在常叔公的回炉机里调匀的浆,再撒上麦芽糖和其他的配料做成。而红苕麻糖的味道,我记得特别清楚。从爷爷的手心里接过它,然后一股气塞进嘴里。它初入口时是硬邦邦的,通过反复的咀嚼,才将里面的甜汁吮吸出来。随后红苕麻糖变得十分柔软,仿佛用舌头轻轻一触便会化开。我舍不得它化开,就用舌头卷起来将之好好地护着。可最后,它还是化成了一股浓郁的糖水滑进我的咽喉。
爷爷瞧我吃红苕麻糖时总流露出和蔼、安详的神情,够我美美地睡上一觉。爷爷向来是不愿吃红苕麻糖的,可每当我笑嘻嘻地将红苕麻糖往他嘴里放时,他总乐滋滋地笑,然后说:“爷爷早吃不动了,你把这些都吃了就成。”爷爷的话总是轻得柔和,使我感觉这一刻我们都是静止的人。这一幕犹在眼前。
可那年,爷爷病了。在查清楚病况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肺癌晚期,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苦难,我家亦不能幸免。我头一次回家,看见一向强健的爷爷瘫倒在床上,苍白如死灰的脸色看不出半点生机。爷爷像是知道我的到来,强行撑起身子,任我怎样劝都不管不顾地把我拉到嘴边,我听到很轻的一句:“不哭,爷爷身体还好着呢。”然后他笑了,脸上多出一抹红润。爷爷还像孩子一样央求我喂他吃红苕麻糖,我不忍拒绝,将一块很小的麻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嘴里。他静静含着,闭上眼睛。待我要再次喂他麻糖时,却不见爷爷张开嘴了。最后我唯一看到的,是爷爷的微笑,安心的微笑。
我不记得梦里多少次自己哭醒,才发现爷爷真的已不在身边。而我现在唯一能做且最应做的就是带着爷爷的那份坚强与微笑勇敢地面对生活。总因人世浮华,我将自己装饰得愈加坚强,任风雨的飘摇与折人的苦难击不倒我。然而我又会在夜深人静时得一袭心之柔软。因这份对爷爷的思念,使我活得不至于那么累。我的爷爷,今生与我永伴。
声明:本文来源维权骑士签约作者——茶轩语录,转载请至维权骑士士值品牌馆进行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