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写,你记得看。
今天去普贤寺看花,临时决定的,天气说有台风暴雨,才得了一日清闲。晨起提笔欲写些话给你,半晌无言,干脆外出赏荷。
天气始终阴沉沉的。你见过晴时雨么?那时候的乌云很低很低,灰蒙蒙的,残缺不全,这里一些些,那里一些些,倒显得委屈似的。最上空依旧是蓝天白云,像个永恒的背景,白云也挪得慢。也许白云太多太多了,蹦来蹦去的时候我不知道。乌云就低得很了,压在高架桥上。它呀,明明就是想触碰一下桥边的小花,又怕弄脏了,碰坏了,所以小心翼翼的,怪惹人怜爱。
今天不是这样孩子性情的乌云,它是成片成片的絮状。我顶着它们去赏荷,不曾下雨。你瞧,它也高兴,真是心慈仁爱,瞧着别人欢欢喜喜的,它乐得成全,施施然抿唇一笑。
从未在普贤寺看过荷花。荷塘小而清澈,亭中已有妇人带着孩童玩耍。天气缘故人迹寥寥,却想起“浮生长恨欢娱少”的话来。眼前两朵荷花开得美,凝望一阵,七七八八想了些下一秒无需记得的事。间隙时,有位女子立于荷花中拍照、微笑,又折了一茎荷叶,离去。
我原是想折荷叶的,回家做道菜,或供于水中也成。又念天尚早,雨不定落下来,决定坐会儿。我这个人呀,偏偏不坐在亭子里,挑了个僻静的水岸,荷花最深的地方,脚丫子悬在浮着败荷的水上,悠哉悠哉晃起来。
远处,一只小小的野鸭子游过来。那么小一只,想像它扇子一样的脚丫子,划水、划水、一下、一下。哈,多有趣呀。不由得,我又荡起了湖水上的脚丫子,一下、一下。风吹来,荷叶又翻了脸,我抬头望望,乌云密密叠叠。极目处,开阔渺远,无极弗边。
然后淅沥哗啦开始下雨,毫无防备,声儿大得很,听见那只小鸭子的叫声。它原是游过来避雨的。此刻雨密如帘,荷叠如屏,我却不知它藏身在哪片荷叶之下了。寻找之余,我撑开伞,才发现浑身湿透。
是谁说的呢?他说:“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我现在呀,若有人推窗而望,一定以为是个傻子。哈,管它呢。
大雨中的湖面极美的,如一面锤纹玻璃,光泽淡雅。照不见自己的影子,像……嗯……雾里看花。大雨之中,偶会听见“哗――溜――”,轻柔而利落,那是荷叶喝饱了,受不住雨水了,打的一个心满意足的嗝。荷花究竟优雅些,落下的水从瓣尖而下,细细长长的,入水声微,像――泪。
雨略渐小,荷花与叶未显惫态,我开始唱起歌来。在这样的时刻,很想唱《春歌》给她们听。水白,花红,叶绿,天清地净,如琉璃,如摩尼宝珠。普贤寺的沙门缓慢行走,灰青衣衫,我却怔然如榆,粗莽不能言一字。
和天地一起唱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偶有荷叶低眉敛首,水声:“哗啦――”刹那感觉自己与她们共有一体,共承雨露,共闻经法。
蓦地,想起几个月前与你的相逢。天际蓝紫渐染,余黄未褪的暮色。我兴高采烈提着白裙子在灌木丛中奔跑,山风滔滔不绝,呼啸而过。我像太阳放的一只风筝,一直朝西山飞去,草木殷勤来牵我的裙摆,你在不远处和我说话。我只会回答:“啊?”又提着裙子向山上跑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深蓝、黛蓝、紫蓝。我站在山径,看深深浅浅的路,来时不曾这么崎岖。心里是害怕的,亦步亦趋跟上你,朝你喊:“慢点儿,等等我。”你停下来等我,我又不识趣地回望身后的路,树木苍盛,暮景纵横交错,山风拂过,百草呼应。
我不过是想,多看两眼。
此刻,我听不见远处的流水声,也看不分明,心里知道它一定很美。一行一行的水纹,每一道褶皱都是秘而不宣的心事。水岸的柳树梳理着晓月,又一层一层拨开前后相随的山谷跫音。
一声一声,石子与脚尖,接触、分离。路,既幽且长。如空山,松子落。
忽然,你牵起我的手。忽然,风声如海,恰似温柔。
你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早已忘了说些什么。我只记得,蓝紫色的天边,满山不知名的树木,曲折的灌木丛的路,还有那条在风里高高扬起的白裙子。心里倏然升起皎洁而欢喜的东西。我看见整个人间秀美寥阔,上溯太古之古,远至八极之极,近到我与你,微渺而玄美。
我告诉自己:是的,我爱这个人。
这世间,能将我蛊惑的,除了风花雪月,还是风花雪月。自投罗网,甘之如饴。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刚到荷花池,总想摘荷叶包月光,摘莲蓬看星星,折荷花供于佛前。欢喜交加,无所适从。后来坐在水岸,风雨如晦,一身淋零。与她们呆了很久,聊天、唱歌、静默、相视一笑,最后却什么都不愿带走。
爱情,也是这样的吧。
长亭
18.7.22
遇你在风景之中,尘俗之外(流浪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