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一诺余生
喧嚣的城市,闪烁的灯火,似一副折叠的画卷,又似一个旋转的陀螺。——一诺余生
小城在长江的南岸,习惯被人称之为左岸。与北岸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比起来,这左岸的城市车如流水马如龙,甚是繁华。然而越是繁华越掩饰着城中村这样的破落地方,而张老财就住在这样破落的地方。
张老财家有儿女三个,老三是个闺女,考上大学走了就很少回来,据说在外地安家落户了。老大也是个闺女,早已经嫁了人,虽在同一座城市,但也很少回来。家里有个老二,是个儿子,三十多岁快四十了,整天没有个正经工作,闲暇时就在这城中村打打麻将混日子。
张老财有个孙女,读小学四年级,平常在这城中村中,也学她爹一样东晃晃西晃晃,作业什么的,基本是不做的,那学习成绩就连老师都头疼,要不是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估计这孙女升不到四年级。张老财也没把这当回事,他想着女娃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
张老财最近头疼的是这城中村到拆迁最后阶段了,他表面上不上心不参与,但私下里多方打听,这拆迁款很低。自己一百多平的房子,折算下来才五十多万,而外面的市场价一平米要八千多,换商品房只能换得六十来平,还只是建筑面积,也不算装修费,真正要买来住,一家五口人实在是小了些。
这城中村大多是从小到大一直在这里居住的人,因为穷,有本事的都走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年纪大、折腾不起的,因此,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与一路之隔的对面城市写字楼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尤其到了晚上,灯火璀璨的城市映照着这城中村星星点点,城市像是破了个洞。
针对这城中村的贫穷落后,政府是早有准备的,在城市的另一头提前建好了回迁房,只要签字就能拎包入住,至于超出来的面积,也比市场价要便宜,还可分期付款,可以说考虑得很周到。
可是这群人在这里生活惯了,交通环境好,生活方便,都不愿意挪地方。再加上部分人心里指望着靠这搬迁赔偿还债,就更加期待着这政府政策能够再宽松一些。尤其是这些年拆迁拆成千万富翁的新闻充斥在这城中村,这些人就跟鬼迷心窍一般,说什么都不愿意搬走,于是城中村村民与拆迁办公室僵持了一年多,虽然走了个别住户,但大多数还在坚持,因此,这地方也还算热闹。
张老财的儿子张二保也盼着能够通过这次搬迁多弄些钱,或者好歹也要换一套大一点的回迁房,要不然从这么繁华的地方去那偏僻的回迁村,可太不划算了。张二保的内心是更希望能够换成了钱的,要是能够赔偿一百多万,买套房子先住着,剩下的钱稍微挪出来一些,也能够把自己欠的万八千的赌债还了。但这赌债的事儿,他不敢说,凭着张老财那脾气,指不定听到这事儿后赶走他一家三口,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天,张二保又在癞子三家里搓麻将,这癞子三找关系开了个老年人娱乐中心,顺便卖一些烟酒副食,几张桌子摆在一个不规则的房间里,房间飘着劣质的香烟味,四桌麻将全满,时不时有麻将洗牌哗啦哗啦的声响。
张二保的运气似乎背到家了,几个小时,眼瞅着到吃晚饭了,没有胡几把,手头好不容易拿回来打了几天零工的钱,输得不剩几块了。张二保一边打着牌,一边想着怎么向自己媳妇儿交代,媳妇儿前天就说过等这钱拿到手了,要给闺女买冬天的衣服,以前的衣服都短了一大截,不能再穿了,尤其女孩更要穿得体面点,张二保也同意,却没有想到被人一吆喝就上了牌桌,越是想赢点钱就越是输得多。
就在张二保口袋里只剩下一两包烟钱时,外面来了他的小学同学孙黑子,大家都叫他“黑皮”,叫着叫着,就连他本名孙先贵也都忘记了。张二保借着这机会,散了桌,给桌上其他几个人发了一圈烟,拉过旁边观战的人替他,便跟着黑皮走了。
黑皮跟拆迁办主任有一些关系,知道一些拆迁的内幕,这些年也只有张二保和他还呆在这城中村,平常有个打架斗殴什么的,也都相互照应充个人数,虽然最后也打不起来,好在场面还在,两人的感情就越来越好了。这次黑皮过来就是告诉张二保,拆迁肯定是要拆迁的,一百多万赔偿款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里面的水很深,多算个三五万还是有可能的。
两人就研究着这多出来的三五万,怎么才能赔偿到手,等到政府对这片区域停水停电了,日子可能就难过了。早点下手,抢到先机,说不定能在新房子里过年呢!但是这房子搬迁也不是张二保说的算,要说还是张老财的房子,跟张二保没有多大的关系,在这家里,张二保除了混吃混喝啃老以外,还真没有什么地位。
张二保的闺女出来喊他吃饭了,露了个脸又回去了。这些天也不只知道是不是变了个人,这丫头每天都学习到深夜,也不出来晃荡了,也不陪小伙伴玩耍了,放学了就闷在家中做作业,或者是看书。不过,也让一家人省了不少心,其实张二保不知道最让人不省心的就是他自己,快四十岁的人了,活得要啥没啥还不自知。这话没人当着他的面说,但明眼人都清楚,尤其是他那妹妹和姐姐,当着面说过他一次,被张二保怒怼就再也不说了。
黑皮孙先贵也没有吃晚饭,张二保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几十块钱,在癞子三家的小店买了一瓶白酒,又拿了几袋多味花生,拉着黑皮回家边吃边喝边商量这事儿的可操作性。好在他媳妇儿上中班,要晚上九点才能回来,这会儿也不用交差,就准备先不说拿到工钱的事儿。
黑皮一看这架势,便随着张二保去了他家,见到了张老财,摸了摸左口袋,看了看自己抽的烟,又塞回去了,又摸了摸右口袋,拿出在外充门面的好烟,给张老财点上一支,又递给张二保一支,自己没舍得抽,又塞了回去。
菜是平常吃的豆腐白菜,猪肉涨价后,基本上很少吃猪肉了,自然在桌上看不见了。再就是刚买的几袋多味花生,拆开了倒在了盘子里。几个人就围着桌子,商量了起来,孙先贵把他知道的事情小声地说了出来,听得张老财和张二保一惊。
这消息要是可靠,这城中村没有走的几百户怕不是要很惨?孙先贵说据小道消息透露,春节前是最后期限了,如果这里再不在拆迁协议上签字,过了春节,这边将停水停电,政府可能要暂缓拆迁工作,再不下手,可能就真的要吃哑巴亏了。
他说完表现出一脸的担忧,因为他家也在拆迁的行列,由于想法与张二保相差不多,就在这城中村耗着不走了。他看着愁容满面的二人,心中也在计较,要是这张二保搬,那自己也搬,要是他接着挺,那自己也挺着,反正这城中村还有上百户没有动呢。
张二保看着张老财不吭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次表达自己想要拆迁款去买新的商品房时,就被张老财怒怼一顿,张老财还放出话来,只要他没死,这房子就由不得张二保做主。吓得张二保再也不敢提这事儿,真惹急了这倔脾气的老子,让自己滚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张二保不甘心啊,自己还欠了别人万八千的赌债,眼瞅着要到年关了,再拖着不还,在这城中村可是没有脸待下去了,更可况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找到家里来要债,那时候家里鸡飞狗跳一地鸡毛都还算小事情,往大了说,张二保都不敢去想。
张老财狠狠地喝完杯中酒,放下杯子,也不说话,背起手往外面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孙先贵和张二保,在酒桌上面对面发懵。这老爷子到底要唱哪一出,谁也不知道。片刻后,二人该吃吃该喝喝,聊起了最近几户签了字的人家,领了赔偿款多少钱,去哪买房或者租房住了。
张老财晃晃悠悠地就走出了家,围着这城中村转悠。要说没感情,自从他招工来这里,从年轻到老就一直在这里。要说有感情,看看对面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再看看这个破窟窿般的城中村,心理落差不是丁点半点。想想自己当初拖家带口从农村出来,苦苦奋斗,才有今天这光景,如今老了,力不从心了,自己这儿子又是这般没出息,心中渐渐苦闷起来。
直到很晚,张老财才从外面回到家,老伴儿早就睡了,只有儿子房间还亮着灯,这应该是儿媳妇下班还没有忙完,要说也真是难为这儿媳妇儿了,自从嫁给自家儿子,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天天早去晚归的,也挣不上大钱,能把孙女儿照顾好就很不错了。
张老财躺在床上,想了想,自己和老伴儿也活不了几年了,那回迁村的房子自己也是看过的,不说地理位置不方便,就连房屋质量都存在问题。如果拿了拆迁赔偿款,分出付首付的钱,给儿子儿媳妇买套房,自己和老伴儿拿几万块钱回老家把老家房子修葺一下,也还能住。毕竟,儿子大了,这房贷的压力需要他自己去抗,当老子的只能扶上马送一程了,至于后面能走多远,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张老财翻了翻身,看了看老伴儿,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依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如今要真有钱了,回老家农村,把屋子修葺一番,再在后院种点应季的菜品,加上自己不多的退休金,养养老还是很不错的。至于这张二保,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由他们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财看到儿媳妇换了早班,带着孙女一起出了门,就到张二保的房间,说了句去签字拿赔偿款后就出来了,实在看张二保那懒样就来气。
张二保也是动作快,衣服扣子都没有扣就跑了出来,追着张老财的身影就赶了过去。
“爸,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打点打点,争取多算个三五万不好么?”张二保不敢在他爹面前发脾气,只好小声埋怨道。
“你要是能多弄出三五万,那钱就都是你的,不过,我丑话放在前头,这拆迁款再买我们这么大的房子,钱肯定不够,如果你要将新房子的户头落上你的名字,那就贷款买房,我拿这钱给你们出首付,至于后续还贷款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不过,还有一条路,就是我拿着这钱和你妈回老家养老去,往后你们一家三口自己想办法过去,你跟你媳妇儿商量一下……”张老财不给自己儿子说话的机会,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
“别啊爸,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我还得给你们养老呢,再说了,就算要选,也肯定选第一个,那后续还贷款也肯定是我们去还,我明天就去找个稳定的工作做着,攒点装修的钱……”张二保听说自己爹要将赔偿款拿回去养老,哪有不着急的,赶紧说道。
“你还是好好想想,和你媳妇儿商量商量吧,这事儿也不着急,至于你说的多算出来的三五万我也不管,我就按照上次测量的面积算钱,按照你们选的新房付首付,其他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张老财说完也不给自己不靠谱的儿子说话的机会,径直朝着拆迁办公室走去。
当这爷儿两人到拆迁办门口时,那门上挂着一根粗粗的铁链子,上面一个大锁,显然没有人。两人以为是来的太早,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就在门口转悠起来,却无意中看见宣传栏中,有一张大大的《通知》,说是拆迁工作延后至春节后再办理,至于什么原因没有说,至于春节后具体时间也没有说。
张老财看完,啥也没有说,转身就往回走。张二保盯着通知像是看错了般,看了又看,表情很丰富,琢磨着一会儿去找孙“黑皮”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是不能在年前把这事儿办理了,这年可咋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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