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生长在豫北的一个小农村,每近年关家家便开始张罗年货,除了上街采购,家家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在院子里架起一口能容下孩童洗澡的大锅。一笼笼冒着热气的馒头、豆包、花糕,还有一锅锅的炸鱼、炖肉,都出自于这口大锅。这口大锅也正是我童年年味的诞生地。每当我看到奶奶和妈妈围着大锅忙活,我就闻到了年的味道。
长大后搬到市区,城市生活已没有架起大锅的空间和时间。旧时只有过年才能大快朵颐的美味早就平日里吃到厌烦。于是我有了大家都有的感觉:年味越来越淡了。
在上海工作近两年,我又品尝到了久违的年味。不需要支起那口大锅,不需要冷盘热菜,只要随着春运大军踏上回家的路,远远望见家门,看见许久未见的亲人,我就尝到了过年的滋味。这种感觉在今年尤其强烈。
腊月二十九,我和新婚的先生回他的老家巩义。当我们两个拎着行李箱和给家里带的年货跟着同样大包小包的人群走出出站口时,一个中年父亲满面笑容地朝我的方向走来。我不认识他,也知道他不是来接我的,但是我一看到他的目光就有些潸然。我认得那种目光,不用扭头我就知道我的身后走来的一定是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因为每次我的爸爸来接我时便是这样的目光。我扭头看着他们,心中默默祈祷,愿天下家庭多相聚少别离。
新婚第一个春节,我要跟着我先生去走亲戚。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姨父姨妈……这些长辈我大多只在结婚仪式那天敬酒环节匆匆一见,还好先生体谅我,远远看到哪位便小声提醒我该如何称呼。我先生自初中起就在外地读书,到现在算算也十三四载,很多亲戚他平时也不得见。每一家都是同样的热情和关心,就连谈论的话题也如出一辙。我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跟着笑几声。在我看来,这不是三姑六婆的唠叨,而是沉寂已久的亲情终于得到机会的一次唤醒和重温。
初三上午我们又大包小包坐上了回娘家安阳的高铁。我已归心似箭,无暇理会我先生黯然的小情绪。其实我们乘坐的高铁还未发车,爸爸和弟弟已经开了一小时车在安阳高铁站等候了。一见到爸爸,我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眼泪也止不住。仿佛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其实我只是太想他们了。一路上我喋喋不休,恨不得把这一年遇到的快乐与不快全告诉我的爸爸。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她拿着勺子张口就骂“又瘦了!”我转过身去,不是怕她骂我,而是再和她对视多一秒,我就又要哭了。在爸爸妈妈面前,我永远那么爱哭。
长假一点都不长,才在家里住了两三天就要回上海工作了。还好,奶奶、爸爸、妈妈、弟弟都和我们一起来上海住几天。爸爸妈妈早就盘算着要给我带什么东西到上海,包括我几年前随口说过喜欢的一套餐具。为了保证六人出行计划顺利进行,一个月前我就把我先生和弟弟拉入了抢票小分队,提前查好车次并制定了“周密”的抢票计划,三人各有分工互相配合。生活是善良的,让我们在一票难求的春运期间顺利抢到了六张高铁票。奶奶今年77了,以前从未出过远门。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房屋说:“你小的时候就说等你赚钱了要带奶奶出来旅游,奶奶可算盼到这一天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带你去看看。
我想让他们多在上海住几天,但是他们怕影响我工作,自己买好了初十回家的车票。到候车厅离发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坚持要陪他们一起等,爸爸妈妈坚持让我们先回去。争辩间我忍了许久的眼泪又忍不住了,还顺带招惹了妈妈的眼泪。于是只好匆匆告别。转过检票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抱着我先生嚎啕大哭。坐一个小时地铁回到小区,先生说:“他们在这里时,感觉年还没过完。他们一回去,都没有年味儿了。”我说:“我好不容易不哭了,现在又要哭。这次不怪我。”
年味于我,就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