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
“阿门。”
李艺回过神,跟着应和了一句。他挪了挪屁股,让身子离开了椅背,想让自己打起点精神。
这几天,他脑子里总是止不住回放那天录制综艺节目《大家谈》时候的画面,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也想。
原本想到了教堂,听神父讲讲经,情况会好一些,然而并没有用。
那是档最近很火的谈话类节目。主持人是一名嘴,每期请两位嘉宾,一起讨论时下的文化热点。这一期讲当代美术,邀请了他和Vincent。
接到邀请的时候他很是兴奋了一阵。当年他的油画《潜伏》横空出世的时候,这样的邀请每天不断,但最近渐渐少了。
那是幅抽象画。画布上,一截铺散开来的树根肆无忌惮地扩张着,似乎要占据地表以下每一寸土壤。地表之上,连着根的,是一颗和根的粗壮程度毫不相称的、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刚出土的树苗。
有人说他在赞美大树,总是默默无闻地扎根;有人说他在表达自己,总是为了梦想在不为人知处独自努力;有人说他就是在表达一种精神,看似微小的突破,需要的,是经年累月的积累。
总之,他火了,这幅画拍出了三千万,对他这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来说,这是个天价。一时间国内美术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那段时间,媒体采访不断,而他又颇有一点口吐莲花的本事,总是能蹦出一些让人捧腹、但又在分寸上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回答,没多久李艺这个名字就在网络上火了起来。开始有综艺节目请他当嘉宾,他在舞台上也如鱼得水。一时间,他从一个画家,变成了一个文化名人。
他总跟女秘书说要低调,自己是个艺术家,应该潜心创作,不能参加这么多商业活动。但他知道,自己是享受这份风光的,女秘书也知道。
但不知道是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还是公众的注意力太容易消散。他还沉浸在喜悦中,大家的视线就开始转移了。各方的联络开始变少,女秘书拿给他的行程单,原本是密密麻麻写满的,后来变稀疏几行,最近几个月,索性空了。
接到电话那天,他正在家抱着猫发呆,女秘书打电话来说有综艺节目邀请,还是《大家谈》,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等待录节目的两个礼拜,他每天去健身房泡三个小时,想着能把日益隆起的啤酒肚减下去一点;又跑了好几个商场,给自己买了套全新西装;录节目的当天下午,还特地去理发店剪了个头发。
一进录影棚,他就找回了当初的状态,他挨个跟节目组成员打招呼,又跟主持人讨论得火热。他自认为自己是很有一些见解的,节目播完,一定能吸引到不少粉丝。
正跟主持人聊着,他看见了他,Vincent。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女秘书和他提过的,跟他一起当嘉宾的那位徐枫老师,就是这个Vincent。他没见过他本人,但常常在电视上看到他。他的画《追风》去年刚刚拍出了三千一百万,比他的《潜伏》还高一百万。他说自己喜欢梵高,所以用了他的名字。
媒体说他是最值得期待的新锐艺术家,而他还偏偏长了一张酷似彭于晏的脸,一时间,那些从不看画的年轻女生,全都成了他的粉丝。
Vincent那天穿一件白色印花衬衣,下身搭一条九分休闲裤,简洁但不随意,还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的肌肉线条。相比之下,李艺那一身严严实实的西装让他像个老学究。
节目一开始,主持人先是抛出了当天的议题,然后就开始介绍他们两位嘉宾。
“这位是画家李艺老师。”
李艺站起来鞠了个躬,台下也回报了礼貌的掌声。
“这位是油画《追风》的作者,被评为中国最值得期待的新锐画家的,Vincent老师!”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就从台下冒了出来,紧接着,就是雷鸣一样的掌声和尖叫。李艺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但他知道,自己的脸是极其不自然的。
后来,录制过程中的两个小时,成了他综艺节目史上的灾难。开场的尴尬,让他整个过程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以至于主持人和Vincent在谈笑风生的时候,他根本就插不上嘴。倒是Vincent,言语幽默观点有力,再加上那张脸,这一期一播出,又会吸不少粉吧。
“唉。”
李艺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
“唉,唉。”
因为吃惊,他肩膀抽搐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他把头转向左边,一个年纪约么四十多岁的男人正看着他。
那人穿一件蓝色棉麻衬衣,领口和胸口都有不少油渍。皮肤黄里透黑,浓黑的眼圈让一双眼睛在精瘦的脸上格外突出。头发似乎很多天没洗过了,已经凝结到了一块。
“前面那个人在#$€§¤?”男人说。
“什么?”
“他在说什么?”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听不出来自哪里的口音。
“神父在讲经啊,圣经第……”李艺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神父讲到哪里了。
“拜个菩萨怎么要讲这么多?”
“菩……”李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神父身后墙壁上,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这不是菩萨,是耶稣。”
“哦,耶稣菩萨。”那人还是一脸困惑。
李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便没再搭理。
“他有什么好的,很帅吗?小白脸,还Vincent,真以为自己是梵高啊。最值得期待的新锐艺术家,至于么?那画也就是徒有其表,一点深度都没有。我的《潜伏》如果现在重新拿出来拍卖……”李艺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念头甩掉。
“唉,唉。”旁边那个人又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