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兄弟四个,是石家中年的一辈,按着忠孝廉耻勇起的名字,姥爷排老三,叫石廉。大哥死的早,据说是走西口饿死在了路上,二哥骨头硬,参军打日本鬼子,可惜侦查情报的时候,被汉奸出卖,吊死在了县城门楼上,四弟叫石勇,比姥爷小十多岁。
姥爷家本来挺富裕,生四姥爷哪一年,刚好赶上新中国成立,可惜,姥爷的母亲,因为岁数大了,生育的时候难产,死在了家中。刚草草安葬了母亲,又赶上村里,实行土地改革,双重打击下,姥爷的父亲,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
十五六岁的姥爷便带着襁褓中的弟弟在亲戚们的接济中过活。四姥爷只能村里好心的妇女的奶水过活,也就从小落下身子骨弱的毛病。姥爷19岁的时候,娶了家中之前养的佣人,也就是我的姥姥。
姥姥从小没有爹娘,被亲戚买给姥爷家,姥姥嫁过来之后,就生下了大舅,姥爷读过几年私塾,按着仁义礼智信,大舅就叫石仁。生下大舅后,姥姥的奶水就大舅和四姥爷一起分着吃,两年后,二舅也出生了。到了六零年,全国都在闹饥荒,姥爷便带着四姥爷就去了大同矿区,做了个煤矿工人,矿上管吃管住,姥姥却一个人带着大舅二舅在田里挖野菜度日。六二年母亲出生了,日子更加艰苦,姥爷寄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大舅带着二舅每天放学后,都要去田里捡别人收完庄稼剩在地里的麦穗。
饥荒终于挺过去了,姥爷从煤矿上跑回来,那时候的煤矿条件艰苦,姥爷本来也吃不苦,只能偷跑回来,让姥姥伺候,不过好在姥爷在煤矿上攒了些钱,三年后,为四姥爷风风光光的办了喜事。
同一年,四舅也出生了,姥姥姥爷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其中老六就是我小姨,两个女孩的名字,一个叫石花,一个叫石叶。
大舅是这些娃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初中毕业,赶上村里大专推荐名额,读了大专,毕业后分配到了邻县的洗煤场,做了公务员。工作了两年就在当地结婚安了家。
二舅从小就对语文感兴趣,古诗词倒背如流,他们闲聊的时候,总会说到当年二舅语文考一百分,数学考零分的光辉事迹。二舅学习好,就是有一点,爱喝酒,也是小时候姥爷不在身边,大舅瘦弱管不了他,一喝起酒来谁也不认。初中毕业后,读师范,学习顺风顺水,被分配到了石田的乡村中学里,做了语文老师。
20出头,有稳定工作,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小伙,家里人便忙着给他张罗对象,二舅是个直肠子,没有文人的弯弯绕,不会搞对象,家里人就托人四处打听。
挨着石田的东南村里的一户姓何人家,和姥爷的能攀上些亲戚,人家捎来信,两个孩子见见面,能行就商量,不成就作罢。结果二舅和姥爷知道后,带着瓶好酒去登门拜访。姥爷在酒桌上,东拉西扯,二舅偷摸的瞄了两眼那闺女,膀大腰圆,说喜欢没有感觉,说讨厌也不觉得,一时拿不定主意。
两人回来后,姥爷只说了句“那家里,女人说了算。”别的推给了二舅,二舅说“看着也没啥毛病,不行就这吧,儿戏般的把婚事拍定了。”
因为大舅结婚留在了邻县繁峙,姥爷家也基本没花什么彩礼,所以石田的几间留给大舅的屋子成了二舅的婚房,姥爷一家人搬到了后面小破屋里。过门后的第二天,二舅喝醉了酒,和二舅妈打了起来,二舅妈跑到后院姥姥姥爷门前,扯着嗓子大喊“石廉,讨吃鬼,他妈的,……”山西的晋北骂人方言,在她嘴里彻底的发扬光大。从那以后,姥爷家就反了天,只要一不顺二舅妈的心,她就又哭又闹,轻则摔锅打碗,重则伤人打闹。
话说,这天二舅妈在院里筛粗糠,老远的听见大哥喊“姥爷”的声音,她一寻思,大概是大妹回娘家了。眼瞅着母亲嫁了个好男人,给娘家送东送西,她就气不打一出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二舅醉熏熏的回了家。听着后院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她又撒起泼。
家里人都习惯她的作派,都当做耳旁风,大哥是个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他听着外面叫的厉害,懵懵的听到是有人在骂“石廉”。立刻跑回家向母亲报告。
母亲板着脸训斥大哥“石廉是你姥爷的大名。”
“妈,那就是有人骂老爷,”大哥指着外面。“你们没听见吗,真的,妈你去听听。”
“海瑞,好好吃饭。”姥姥淡定的说。别人也都默不作声,说笑声没了,只剩下碗筷乒乒乓乓和不休止的叫骂。
下午三点左右。小舅和小姨去了学校。母亲帮姥姥洗完锅。带着大哥回到盖了一半的新房。晚上大哥早早的钻进被窝。母亲闲来无事,点着灯看村里发的《毛泽东文选》
大概是八九点钟,农村就已经安静下来,黑夜里,只剩下零星的几声犬吠。
忽然,一阵紧张的扣门声,接着是孩子声“大姐,大姐”
四下里沸腾起来,村里的狗被传染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乱叫。母亲跳下炕,听的清楚是小舅的声音,她披了件外套急匆匆拿着手电,出了院子。
拍门声越发作响,大哥迷迷瞪瞪,光着身子在窗台边,借着光亮往外看。
铁门打开,母亲慌张的问“怎么了?”印入眼帘的,是小舅小姨扶着虚弱的姥姥,手电筒的灯光打在姥姥脸上,黑红黑红的液体,覆盖了大半个脸,母亲清楚的明白,那是血。
她边把披的衣服往姥姥身上盖,边问发生了什么事,姥姥也不搭话,半闭着眼,两腿虚弱无力。二姨胆子小,还没开口说,就哭成了泪人,母亲接了二姨的手,问小舅“小七,咋弄的?”
小舅颤抖着“老二媳妇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