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大院里的孩子一样,我小时候在附属小学读书。如今的校园还在原址,设施和环境却早已改头换面,面目全非。想要重温当时的记忆,旧地重游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你需要轻轻地闭上双眼,跟随着心灵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回到那个年代。
校园不大,大门进去正对着两排平房,右拐就能看见一片开阔的土操场。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这里准会杂草丛生,孩子们照例要安排半天的劳动时间。
操场的另一头新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楼,能够安置下学校大部分的班级上课。于是,进门的那片平房就渐渐成了青年老师的宿舍,一年又一年,他们中有的人选择离开,更多的却留了下来,在这里娶妻、生子,建立新的生活。
压抑着不堪回首的惊惧,我从楼东头一步一步踏上那段阴凉而厚重的木质楼梯,从楼梯口开始,那一间挨着一间的曾经是谁的班级?越过走廊正中间开阔的大队部和教师办公室,我又从西面楼梯蹬蹬蹬地走下去,并在楼梯口的右转左手第一间找到了我当年日复一日出入的教室。
我在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那正是我当年的座位,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不断复苏起来的讯息:窗外是一片狭长而湿滑的长满青苔的空地和围墙,空地的西头有一个垃圾场;大楼前面靠近两个出口附近各砌有一座乒乓球台和一架低矮的双杠。楼内没有水和卫生设施,下课后,同学们需要走出大楼,斜剪过操场的西北角去上厕所,厕所进门就能看见一字排开的蹲位,孩子们一边办事儿,一边毫无顾忌地交换着彼此的见闻。
体育课上,大家排成一队绕着操场热身。跑过大楼,跑过厕所,就是沙坑和两架高耸的铁爬梯;经过平房的背面,在靠近大门附近,砌有一个水泥池子,池子里半人高的位置伸出两根自来水龙头。天气热的夏天,小朋友们心急火燎地奔过来,仰着脖子正对着龙头,咕咚咕咚三两下就灌进一肚子清凉。
视当季同学之间流行什么运动而定。丢沙包,整个校园都纵横飞舞着各色的沙包;跳皮筋儿,满眼都是轻盈灵巧的身影;跳大绳就纠集起队伍,一个接一个下饺子;到了乒乓球季,一下课,小朋友们就冲出教室,围绕在石头台子周围,以3个球为限,战败的就下来,继续排队等候;技艺高超的人可以做常胜将军,一直打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双杠要这么玩:两个小朋友各执一端,一声令下,双臂持杆,腾身而起,把整个身子从左杆上甩出去,甫一落地就向对面奔去,跑跑跳跳之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到快的追上慢的,在手上或背上猛拍一下为赢...
也许是经过了太多失败的尝试,我们已经不再向父母提任何物质上的要求,哪怕是一件最普通的体育用品。不是因为谁家特别穷,而是家家都很匮乏。所有活动的道具都是自制的:鸡毛键要用到羽毛、小铁环、圆珠笔芯、和针线;沙包除了结实的正方体,也可以被缝成镂空的球体;最好的橡皮筋是用医用的橡胶手套剪出来的;打乒乓时,一副光秃秃的大光板儿就已经称得上装备精良,很多时候是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三合板,有时候用黑板擦,实在不行,用手也能将就着打起来。
学校常年不锁大门,放学后从来不会急吼吼地赶人,相当一部分孩子会留下来尽情玩耍,不到暮色降临绝对想不到回家两个字。
那时候,各个单位都是社会的小细胞,每个细胞也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附属医院、附属学校、食堂、酱菜场、门市部和大礼堂...大礼堂是单纯集会的场所而不具备任何播放电影的功能。人们刚刚开始接触并立刻就爱上了露天电影。放映员带着片子,放映机和所有设施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走下去。你初一我就十五,绝对不会撞车。我爸大学在读期间,经常骑一辆破自行车,转战于不同的单位,一周下来天天都有电影可看——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在我所看过的所有露天电影中,印度电影最让人印象深刻。他们通常都人物单一,情节简单,不是男欢女爱就是家族恩怨,看过开头立刻就能猜中结尾。可他却又故意拖沓而冗长,动不动就播放一曲婉转悠扬地歌舞来转情达意。这时,如果你手里没有一包五香瓜子或其它什么零食,很难不点头晃脑地打起瞌睡来。
也就是短短的几年时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小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像梦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社会一下子进入另一种意义上的井然有序。举目四望,无从说起,有时连自己也对自己的记忆开始产生怀疑。
正当我被现代文明裹携,与过去的岁月渐行渐远之时,一部《摔跤吧,爸爸!》却让我与我曾经熟识的印度电影再次狭路相逢,存在于我心中的古老印象与他今天呈现出来的真实面貌之间反差强烈,简直让人目瞪口呆,猝不及防。
高一那年,我奶奶病重,我和妈妈请假去洛阳看她。当我看到那个永远都昂首挺胸、灯塔一样屹立不倒的奶奶,一夜之间突然倒下,瘦小枯干地蜷缩在病床上,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逐渐走向人生的尽头,我的眼泪唰一下决堤而出。
而印度电影正相反,它从一个老朽之躯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他赤手空拳,上天入地,早已经为自己打造出一段人间传奇。
和一众五个孩子一同挤坐在电影院,虽然中间插曲不断,却并不影响我催眠一样穿过屏幕,进入到自己的梦里,想起了我人生中很多关乎成长与衰老、父母与姐妹、梦想与挣扎的片段。我由此明白,那些和我一样哭泣着的观众,半数以上正在以泪水祭奠自己的过去和成长。
故事的原型是一则真实的故事:在印度一个穷苦落后的小山村里,一个为生计放弃了摔跤事业的前国家冠军,顶着社会与环境的重重阻力,把两个女儿先后培养成世界冠军,从而也实现了自己平生夙愿。这当然不是一件平常事,但仅靠真实地讲述注定无法感动越来越麻木的现代人。为了抓住人类的共同关注,引起观众共鸣,剧情中设计出诸多与原型相违背的内容:坏教练制造冲突、傻表哥制造笑料、代表传统态度的父亲以压倒性的胜利战胜了代表现代技术的教练间...
同为未来亚洲电影票房市场中的最大潜力国,印度电影经常被拿来与中国电影进行对比,但是与欧美大片在中国的遍地开花、趋之若鹜所不同,印度因为地域和方言的限制,国外的影片在本地的发行一直无足轻重,欧美同业付出再大的努力,收效却始终不如人意。
为此,以迪斯尼为代表的好莱坞势力转而通过注资本地电影和传媒公司,使用本地导演,编剧、演员,拍摄土生土长的宝莱坞电影成为一种新的趋势,在《摔跤》一片中我们就随处可见诸多好莱坞惯用桥段。而以近几年最有代表性的神作《我的个神啊》和《摔跤》为例,制作方中都有印度公司UTV的身影,而UTV背后最大的股东就是迪斯尼。
在为影片造势的诸多花絮中,阿米尔汗的个人魅力和整个剧组人员为了完美诠释角色而付出的辛勤和汗水成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让观众体会到了一个国家的精神内核,轻易之间就能打破了国家的藩篱,让人产生情感上的亲近。
无论社会走向何方,只有某种可以代表精神和意志的东西才是人心中永远不死的丰碑,苦苦求索的绿洲,而中国的电影似乎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