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所幸窗子够大，月光还算明亮。四下简简单单摆着必要的家具，装修虽然有些老旧，但还算温馨。客厅里茶几上摆着的电脑开着，待了机，电源适配器上绿色的指示灯幽幽地一亮一亮。鲁姗姗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里屋的一间卧室关了门。

她当然知道那两个看守去了哪里。代号11的那个男生，叫做周涛的，看着精瘦，却相当地沉，她废了好大劲才把他移到隔壁楼的地下室。她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李明义，他小而佝偻的身子此刻正紧绷着，向卧室方向倾斜。他的手里不断磋磨那两个箭头一般的磁石。眼神像是捕食的猎鹰，浑身已经开始散发浓烈的杀意。

她见过李明义杀人，协会里所有人都见过。有些人厌恶他，有些人崇拜他。他平常看起来虽然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杀人的是时候却格外灵敏矫捷。虽然不想承认，但鲁姗姗知道他有被人崇拜的资本——他杀人的过程的确充满了残忍的，诡异的美丽。他那两个箭头般的磁石会停在人的太阳穴两侧，不安分的跳动，然后他加大它们间的磁力，让它们瞬间刺破人的皮肤，头骨，大脑，在头颅里面收紧相会，鲜血和脑浆在一刹那间。就会像绽放的焰火般从太阳穴喷涌而出。

没有人能阻止他，在目睹了这样的杀戮后，就算是重症，也都对他敬而远之。

“我来。”鲁姗姗做了个手势，手抢先一步握上了卧室的门把。李明义没说什么，她的能力很适合打前锋。姗姗仔细调整了自己的位置，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初童，如果你在里面，请马上逃走吧，我只能再为你争取这么一点时间。

门吱呀一声推了开，外面的月光亮堂堂地从窗户照进来，照在正靠着床头，侧卧着的短发女生身上，她穿着一件亚麻色的宽松睡衣，手里拿一个Ipad，耳朵里塞着耳机。察觉到有人开门进来，她一点不惊讶地坐起身，笑着跟大家招打了个招呼。

“这人就是导航，也就是指路人……”，魏莱躲在最后偷偷地瞧。导航是电子设备兴起后协会里给她起的外号，再之前，她的代号是“指路人”。魏莱进协会的时间晚，只听过关于她的事，却从来没有见过真人。

女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脸很小，隐在蓬松的头发之中，看不清样子。

“倒像是我们欺负了她了。”魏莱有些泄气，他过来，不过混个英雄的名号。但若是杀死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孩，倒不像是什么光彩的事。

“对不起。”姗姗不敢直视初童，她心里在悄悄崩溃，她害怕李明义，也害怕死亡。为了初童，她做不到和生命作对。

“闪开。”李明义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锐，他一把把鲁姗姗推开，手心里的两个磁石已经在刹那间飞了出去，在月光下划出两道青痕。看守不在，他正恼着少了许多乐趣。但一见到初童的脸，那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得脸，他的心就瞬间被激动地战栗所占据。他无比渴望鲜血和死亡能和眼前这个人关联起来，伴着最刻骨的尖叫和痛苦。力量全部释放出来的一刹，磁石的速度快到令人根本看不清，只能听到飕飕风声，直奔初童两侧的太阳穴。

一切如旧日重现，十多年前，在整个协会的注视下，李明义就是这样杀了那个人。姗姗甚至连瞬间停滞时间的能力都来不及使。

王灵和莫云也同时向前迈进一步，打算配合李明义攻击。

然而不过片刻间，李明义忽然双膝跪地，身体向后倒了过去。两块磁石同时应声落到地上。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及细的血线，鲜血渐渐从这微小的伤口中喷涌出来。他说不出话，只是骇人地呃呃地叫着，一手摸着脖子，手指插进伤口里，像在寻找什么，一手在空气中乱抓，整张脸被极度的兴奋和极度的痛苦拉扯扭曲。不过几秒，就躺在地上，断了气。

前后一共也就十几秒时间。众人皆楞在原地，初童仍是坐在床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明义在地上挣扎。末了她拿出手机，开了闪光灯，探着身子给躺在一片血泊中的李明义照了张照片。

“抱歉，太黑啦。”初童指指手机的闪光灯。“杀他，我可得留个纪念。”

半晌，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敢说话。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血腥气，血液不断从李明义的脖子向外面咕咚咕咚地涌出来。那声音直让人反胃，也让人口渴。在冷清的月光下，地上似乎掀起了一层血雾，成了僵住所有人的沼泽。

王灵十个指尖腾然燃起火焰，她向初童逼近一步，“你到底是怎么……”

话未说完，王灵脖子上忽然传来一股透心的凉意，一种致命的压迫感，伴着更近的血腥气，随着那凉意的靠近一同袭来，慢慢具象成切肤的刺痛。王灵的瞳孔放大，指尖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有人……”她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有人，有刀……在我脖子上。”

莫云心里又一惊，片刻间，事情发展已经完全超过了自己的认知。初童作为指路人，虽说也是重症，但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技能的才对。他赶紧看向王灵，她正站在卧室门的左侧，眼睛直直地瞪着初童的方向，脖子不自然地向后稍仰，浑身僵硬，似乎有人正胁迫着她，周围确是空荡荡的。莫云想上去做些什么，想到刚刚李明义诡异的死亡，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狭小的屋子里，片刻间，又袭来了诡异的寂静。

他倏然明白，这屋子，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个“人”，只是他们看不到。

“你们可是因为我，大老远跑过来，”初童杵着膝盖起身，调皮地眨了眨眼。“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个地陪。”

众人怔住，魏莱很快反应过来，赶紧一个瞬身，退到了大门口。

“他一直在哦，从你们和白老师在那边碰面的时候就在了。”初童咯咯笑着，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所谓地陪，当然是要一直陪着客人喽。”

“你别扯了。”魏莱凭自己离得够远壮着胆子喊道，“所有的重症都在协会里。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S级！”

莫云眉头紧锁，一边用余光留意着王灵那边的动静，一边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与此相似的症状，却没有任何印象。

“谁说所有S级都在协会里。”初童说着伸出手，指向莫云“比如，她女儿？”

莫云听到“女儿”这两字，额上的青筋顿时暴起，四周的空气有了些许不安地扰动，众人的发梢开始随着扬起的风飘扬起来。

“莫大哥。”姗姗有些急了，她虽也被李明义的瞬间死亡和这莫名其妙的“看不见的人”弄得有些发蒙，但她知道，若事情涉及了莫云的女儿，他必在这里与初童拼命。

“姗姗，没关系。”初童向姗姗点头，却又向王灵那边摆了摆手，“小五，没事。你若挟着那个人，莫云大哥可不敢怎么样。”，她狡黠地笑道，“莫大哥，软肋太多，可不好。”

空气渐渐平复，几人盯着初童，一时间僵持不下。初童深知他们忌惮这个看不见的人的存在，不敢再轻易向她出手，这才示意让他放开王灵。

“灵姐，抱歉啦。”初童直说道，“除了躺在地上的这个老头子，我对你们其他人没恶意。你们想杀我，我知道，也不过是要自保。只是方法差了点，让那个白兰耍地团团转。”

“你先让你这边的人现身，我们再说别的。”莫云厉声说道。

“哈，那可不行。他倒也想，但他天生这样，除了我谁都看不到。”初童无奈地耸耸肩，“你们也知道，我看人的方法，和你们可不太一样。”

“我们凭什么信你。”王灵喘着粗气道，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脖子。

 “你们放心，没我的命令，他不会擅自行动。”

那个唤作小五的冷血的杀手，正站在卧室的角落，凝视着自己刚刚杀死的小老头。他的身体和手上的匕首都融到了空气里，似乎不存在一样。肉眼是看不到他的，只有指路人的眼睛才能找到他。

“从最开始，我们就被定义为病人，学术上还专门起了个名字——星辉症候群，我们危险，怪异，不正常，超能力像肿瘤一样侵蚀着我们的身体。”初童娓娓道来，“然而这还不够，我们的家人被杀害，自由被剥夺，被洗脑，被利用，再被像废品一样抛弃。现在，还要被赶尽杀绝。这一切，都因为——我们有病，如果大家一直是病人，有我没我，被不被找到，大家一样算不上安全。莫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她这段话说完，窗外的小道上刚好有汽车开过，闪过的光影像黑白构成的匕首，从这几个人心上刮过去。莫云紧张地盯着初童的动作，小心察觉四周的动静，没有搭腔。

“所以，与其拼个你死我活，”初童故意放慢了语速，视线似笑非笑地在他们脸上扫过，“我们不如来聊一聊更有意义的，比如说——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