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我于每年的春天,等待窗外的榄仁树醒来。

知道它的名字,大概是15年,是英语老师美颜告诉我的,她将这两个字写下来,我就记住了。美颜老师是一个轻声言语的人,我并不懂她的世界,但她挺懂自然。

后来我还发现,景田北街的人行道旁,也生长着这清秀俏丽的大树,就和木棉并立在一排。少有人会知道它的名字,也甚少注意到它。每一个春天醒来,我被木棉吸引,看她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那时认识了舒婷诗中的木棉,已然欢喜满足,旁的树仅仅只是些“其他的树”罢了。

我注意到榄仁树,是在16年。那一年的春天我格外艰苦,中考和高考就压在眼前,我疲惫又失眠,有些昏天暗日的感觉。可是我的黄同学不着急,她聪明,但是她更爱睡觉,无论是几句文言文翻译,还是几个单词讲解,尤其是数学公式,只要是早上第一节课,她都能轻轻松松睡着,她模拟考都能睡着!她睡着不会梦见高考给吓醒的吗!

“这个‘鬻’字啊是‘卖’的意思,包拯破盗割牛舌案时,说的就是那句‘第归,杀而鬻之’,‘你只管回去,把牛杀了卖了’。我不是还特意给你讲了这个故事吗?这个词我这是给你讲第8遍了,你怎么还记不住?”我的声调一句比一句高了起来,我的怒气在蹭蹭蹭地上窜,但是黄同学很淡定,因为她这才被我从梦境的混沌中彻底惊醒,她有力地辩驳“这算什么,我上次那个单词英语赵老师给我讲了17遍我也没记住!”

我的天!我一口气堵在心里,不敢说话,我的内心进行着一场艰难的博弈:不要愤怒,不要发脾气,不要训斥,失控的情绪是徒劳的。我的理智告诉我,或许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就是在这时扭过头看窗外的,窗外是初春的早晨,昨夜的雨水刚刚洗刷过,感觉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汽,我透过窗台,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排纤弱俏丽的树,她的干笔直清瘦,她的枝桠一条条整齐地近似于垂直主干地向外伸展。这些都不算。她的叶是清新鲜亮的绿色,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绿意幽然。我心中翻涌的波澜,就在一瞬间被这绿意幽然抚平。课下,我在窗前拍下了上面的图片。后来的无数次,我在急怒交加的时刻,那窗外的绿色便跃上心尖,给予我抚慰和安宁。

我实在是感谢这些树,她们是我永恒的陪伴和宽慰。人在自得时总是沉迷自我,一旦受挫便回过头来转求拥抱,没有谁会为迎合你的心情而存在,目光所及只有自然。是的,自然,她是我的友,我的伴,我拥有她,她却从来不曾属于我。后来我总是等待春天,等待我的伙伴归来。

2017年的春天,我等待窗外的榄仁树醒来。

2018年的春天,我等待窗外的榄仁树醒来。我看见木棉花红硕的花朵映衬在春日碧蓝的晴空里,看见她一朵朵跌落枝头留下一地残红。可是榄仁树还是光秃秃的,单薄的身躯满是寥落。她是忘记了春天吗?她是不愿醒来吗?

开学的第二周紧急降温,夜里狂风大作,是春与冬的搏斗。第二日一早,我从地铁站钻出来,目光所至是铺满一地的细碎金黄,那是我在电影里所见到的北国深秋的风采,美妙绝伦,我在这初春的清晨竟遇见了。大概趁着昨夜风起,榄仁抖尽了一身的残叶。她要醒过来了,她要醒过来了,她醒得轰轰烈烈。

你看我多么不了解她,我以为她了然一身,沉沉不醒,哪里知道她在追念过去,暗滋生机。你看她多么不睬我,她顺她的性情她的节奏,她不顾我期待的心。她不理我,我只能等她。我等她婀娜的枝条上爬满一颗颗芽豆豆,等她优雅的身躯缀满小而密的浅绿的新叶。我匆匆走过,停留一眼,抬头看树,又透过树看天。

有一次我在公交站台,清凉的早晨我双眼惺忪,思绪混浊,举目四望,居然就发现了几株榄仁树,大概是她实在是太过于瘦削,太清疏纤弱,相对于旁的大树,她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她的叶片还很小,细碎青翠,可即便只是晨曦幽微的亮光,你也会发现她被映得清亮而通透,清新而迷人。这是春天啊,是美丽的初生的春天啊,是最清爽浪漫的时光,是隐隐地滋生出的希望呀。那时我绷紧的面庞,在这透亮的绿意中舒展开来。

前几日我在空间疯狂地找配图,一张张地就扒到了15年的一张合影(如下,左侧是罗哥,镜头之外是阿芳)。我的天我的天,是榄仁树啊,惊喜迎面而来。我竟是在那时就对它欢喜吗?我竟是刚刚才与它相认吗?我的天。

我总是在寻求宁静时望向窗外的树,只要我抬起眼,树就在眼前。清晨的树低头想心事,夜晚的树在寂寞。看树让我的心清净,并且找到停留的地方,静静地营生出浅浅的欢喜。

我于每年的春天,等待窗外的榄仁树醒来。

天地甚美。醒来还觉得爱着这世界,只因我美好,世界亦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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