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次数越多，就越喜欢马德里。
西班牙有太多地方让人一见钟情，马德里不是其中之一。它规模太大，布局太杂乱，冬天太冷，节奏太匆忙。
这座城乍看缺乏鲜明的风格：不像明亮的科尔多瓦，不似彩色的巴塞罗那，也没有塞维利亚三教混合的神秘。它只是一个典型的大都市，仅此而已。站在市中心的太阳门（Puerta de sol）环顾四周总有茫然无助之感，一瞬间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该往哪里去。走在拥挤的建筑下，身边是各种肤色汇成的人流，深觉在现代城市里，个体是多么渺小可怜、身不由己。
这里气候没有南部舒服：四面环山，常有阴雨；春天很短，冬天很长。
由于工作，在马德里市中心住了一段时间，常从太阳门下去穿过Mayor广场，转上Toledo街。一路都是繁华地段，一路的车一路的人一路的商店。这一带景色从陌生走到熟悉，心情也不一样起来。警局门口排着申请入籍的长长队伍，他们原来的国籍都是哪？一个人背着“卖买黄金”的大纸牌站在路中心，这样能有生意做？露天咖啡座的客人悠闲地欣赏往来行人，可知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还有Toledo街上那幢高大的教堂，圣地与闹市只隔一道门，里面的人能把红尘抛开？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只有生活。个个相同的喜怒哀乐，各各不同的遭遇波折。喜欢走在马德里，感受和这个城市的步步相连，猜测一路的窗门下发生着怎样的故事。尤其在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那段路迎面而来的多是悠闲的游客、散步的市民。他们的愉快那么真实，好象世上没什么能把微笑从他们脸上夺走；他们的愉快又那么不真实，也许只要一个电话几句耳语，这微笑的表情就会烟消云散。
还有Mayor广场，每次踏上都感慨它的开阔壮观。这样大的广场，这样一望无碍的空间，只有首都才会有吧。白天时它生气勃勃，像展开的画卷，上有装扮成塑像的艺人、现场写生的画家、买卖小玩意的摊贩、出出进进的服务生和永远照不完像的游客。晚上时它神秘庄重，朦胧的灯光衬托地它空旷巨大，如梦似幻。那些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人在谈论些什么呢？他们的说笑声在黑暗中格外响亮，好象生活里所有的忧伤迷惘都不存在。
西班牙人说，比起别的地方，马德里人很不容易敞开心扉。这座建在山地上的城市，到处是上坡下坡，连步行都比别处费力，何况生活呢？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人们从四面八方怀着各自的憧憬到来，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最终却被城市吞没了，也让生活把自己改变。马德里人大概有他们的无奈。
在经历了从没想过的事情后，城市还是一样的美丽和繁华。只要不开口、不出声，谁会知道内在的忧伤？可是一旦说出，忧伤是多么苍白和大同小异啊。世上最好的倾听者大概不是人，而是物。是巍峨的钟楼，是沉默的雕塑，是玲珑的喷泉，是曲折的石子路。无须语言，一眼看去，它已明了所有心事。它不评论，也不追问，无条件地相信你，无条件地接受你，无条件地等你：等你悲伤转淡、心情平复。然后你的心情就刻在了那里，不管以后是否会想起，它一直留在那里。然后它不再是其他的钟楼、雕塑、喷泉和石子路，是刻着你经历的那一个。
像马德里这样的城市，每天该有多少人生故事同时上演。人可能遭遇的所有遭遇，这个城市里一定都发生过。它接受每一份欢乐，也包容每一份忧伤。当我的喜怒哀乐真实地落在这个城市的背景下，我就开始喜欢上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