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混子叫王二。
我们在一个夜里碰了面。
“太他娘的没意思。”他愤愤地喝了口酒说。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我还是说这镇子。”是啊是啊”,我淡淡地应和。
“老子最喜欢在晚上来这儿喝酒,和鬼说话比人有意思。”
他说的这儿是镇边一颗老榕树下,传言以前那儿是砍头的地儿,闹鬼。
可能今天他是在和我这个人说话,有些话多。
王二也出去打过工,一次械斗手给弄断了,找不到活接,索性回了老家。他说还是小镇里实在,拿把刀出去就能讨来好些酒食。
“老子没文化,也没啥出息,能喝点酒,再活几年就够了。”王二喝的有点多了,在榕树下尿了好大一泡,哆嗦了一下继续跟我说。
“他妈的,真想讨个媳妇儿。”
“拿刀去讨一个回来不就得了。”
“亏你娘的还是个读书人。女人能抢来吗? 妈卖批...不说了不说了。”王二擦了擦被风吹红了的眼睛。
夜已经有些深了,远方的树林在风里哗啦啦的,灰色和深灰色的叶子有时候会掉下来一两片。光本身不强烈,但我却看得清楚,这忽然又忽然的掉下来一两片,是颇有些情趣的。
王二在城里有过一个女人。我听同王二一同去打工的人谈起过。
好像叫蒋雨墨,挺文雅。那时候王二长得还算人才,一身痞气挺吸引那姑娘。王二对她特别好。
蒋雨墨说跟王二一起特有安全感,天塌下来都不怕。
他们没谈多久,原因是蒋雨墨的父亲蒋明义介入了。蒋家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父亲是公安局局长,母亲是个高校老师。
蒋明义让王二离开自己的女儿,否则就三天两头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把王二抓起来。其实认识蒋雨墨后王二一直老实打工,没闹过事,可蒋明义想关,就得关。
王二对“岳父”还是不敢放肆的,每次都是赔笑说好好好。
听他们说好像是谈了2年吧。也是一个夜里。
蒋雨墨跟王二说了分手,说自己不喜欢他了,家里要把她嫁给一个富家公子,要他别再来找自己。
“老子要把你抢回老家藏起来.”王二提把西瓜刀就去了蒋雨墨家。
“傻子,你把我抢回去有什么用,我心没在你这儿了。你多读读书就明白了。”
王二在蒋雨墨楼下喝了一晚上酒。在楼房之间露出一点点鱼肚白的时候,王二还是没想明白蒋雨墨把他送走时候为什么会哭。最后提着刀摸了摸头走了。
王二好像是去找了蒋明义谈了谈。再没两天,他手就断了。
镇子里的夜有些凉。即使是七月份。
我又喝了口酒。
你看我像不像个傻逼?王二提着裤子背对月光,咕噜噜地发出不清楚的声响。
这是他想要的一种瞬间。在从小生活的小镇,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父母早就死了。周围有一些不连续的缓坡。能听到虚弱的狗吠,空气里有烧荒的气味,上面有月光打在肩头,地面因为暴晒已经龟裂,就像有新春的炮竹在地下炸过。他站在这样的时刻中,看起来十分虚拟却又真实。
不像,你就是个傻逼。
哈哈哈哈,王二在今夜第一次笑。你他妈有种,还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说我。
王二眼眶是红的,他喝多了。
“我开玩笑的,你像个英雄。至少,你仗义。从没抢过老人和穷人。对混子来说,就是仗义了。还有一点,可我也说不明白。”
王二看着我,有些感激,我觉得。
他摇了摇头,身子晃晃悠悠。背景是墨色的群山,山边有隐隐的光,好像城市就在它的背上。有起的早的公鸡在蠢蠢欲动了。我看着王二的身子越来越模糊。我终于睡着了。
我是被蒋雨墨叫醒的。
王二在3年前就死了。那年夏天他下水救上一个溺水的小王八蛋,可能是前一天酒喝多了,他自己没能起来。
蒋雨墨每年都会在王二忌日来看他。
她其实也挺仗义。我对着面前的孤坟喃喃。
揉了揉宿醉的太阳穴,目光穿过王二墓碑的脊梁,我看到了热闹的镇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穷而又安详。
我得回城里了。
告别蒋雨墨,我把剩下的一口酒喝光。
其实,我挺喜欢王二的。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