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手拉着云子一手拉着星子,秋花恋恋不舍地合了眼。梧桐树里的家巧儿立刻被爆发的哭声惊离了枝头,把哀痛的消息捎到了庄里每一户人家。
云子执意要让妈走得体体面面,出丧费用由她全包,喜顺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想在庄里人面前长长脸来,他想阻拦下,但看到女儿一脸的坚决,她舅春明也在一旁帮话:“姐夫,云子有心孝顺她娘一回,你就让孩子尽尽心吧。”喜顺只好把话头吞了回去。
于是左邻右舍大娘婶子都出现在喜顺家的小院里,庄里的老头们也都有了活干了,这些年大家串门子的时间少了,也不跟以前一样时不时有个戏文聚在一起听听,也只有这红白公事能让大家聚上一聚。先是小殓,大娘婶子们把喜顺提前备好的老衣裳给那老去的人穿上,整好状容,别忘了让她手里拿上一枚钱,到了冥间好对付那些鬼怪。那边老爷子们早把诸般工作分配妥当,该报丧的报丧,该缝丧服的缝丧服,该管厨的管厨,该知宾的知宾。转眼前丧棚搭起来,接下来是指路、送盘缠、接三送三,开吊出丧。开吊时,五叔的锁呐先起来,二胡弦子紧跟着,先是《柳青娘》后又是《风入松》,大家本来就心酸着,一听曲调,就都眼里有了泪。
出丧那天队伍足有半里长,秋花的远房姊妹都来了。最前面是纸扎的开路鬼,吹鼓手们鸣号开道,后面是抬棺的抬着大棺材,大棺材上还贴了个大白“福”字儿,再后面紧跟着一溜儿二十几个扎彩:彩轿和轿夫,各类纸灯和冥宫等,然后就是哭丧的亲眷。喜顺、星子和云子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众亲眷等长子星子摔了盆踢了凳,突然迸发似的,从小声悲泣转为大声哀嚎,声震九宵,引得路人莫不弹泪。喜顺一直小声的嘀咕着什么,别人听不见,只有云子在旁听清了。她听了更是哭得厉害。这场丧事办得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喜顺后来听三泉子大爷报吊礼账,大多是一家五十块、二十块不等,只有本家没出五服的是一百块,也有二百块的,村支书徐有路家,还只给了二十块。这个黄世仁养的!喜顺在心里骂道,他老婆的表姑奶奶去世,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庄里家家都得给他五十块钱吊礼,他老丈人去世的时候每家交一百块吊礼,他给村民的吊礼却都是二十块钱。他倒一碗水端得平!狗娘养的!
过了头七,再过五七,坟头上烧完了纸钱,终于送走了秋花的魂魄。当人声渐远,屋里静下来,只剩下爷仨个的时候,已经是农历四月底了。庄稼正在疯长,园里的黄瓜柿子也该摘了。
“爸,俺不想在家种地,太苦了,也挣不到钱。”云子帮爸爸把驮筐抬到自行车上,驮筐里盛了好几样菜,绿油油的密刺黄瓜,红通通的洋柿子,碧绿圆溜儿的洋白菜,最底下还有不少新蒜,虽然长相不好,但也不能扔了,自家也吃不了,送人也没有人要,家家院里都有几头蒜种着来,只好带到集上去卖掉,能换几个算几个。
喜顺把驮筐用绳子固定好,抬头看到女儿这几天晒黑了的脸,倒感觉出几分可爱样儿,比那张抹着白粉的脸模样儿强去多了。“云子,你妈没了,俺还要包地种菜,家里缺人手啊,你不帮爸谁帮?你在家,俺浇地有人守在地头上看水,回到家还有口热乎饭吃,星子明年也要考大学了,家里忒需要个人照顾对不?你就不要再去外面混那些没头的日子了,等俺攒够了钱,俺给你寻个好人家,敲锣打鼓送你去婆家!”当爹的说得可怜、实诚,做女儿的不好强辩,抿着嘴,沉默着,眼睛里却是吃了秤砣铁着心的意思。看到父亲费力的跨上车远去,身影是又瘦又小,又不由得心下不忍。她只怪这地,一年累死累活,种不出几个钱来,把个好好的妈熬死了,她听到爸在妈的丧礼上一直念叨:“俺对不住你来,俺没本事!”当时听了心里更替死去的妈难过。现在,这地又要把父亲熬煎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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