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这个名字信息量很小,只能确定一个张姓。不过对老张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不喜欢别人知道的太多。他认为,被人了解是人生最大的失败。他很享受这个名字,每次被人叫起,都有一种神秘的成就感。
老张一个人过日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准确年龄,看上去四十或五十。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都这个年龄,很模糊的熟悉感。
老张自己不做饭,家里的厨房连管道都没装,他不需要这种形式,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破旧的居民区,临街一楼的房间大多都被改造成了没有招牌的小卖部、早餐店、理发店或者餐馆,十平米左右的样子。虽然营业范围不同,但这些店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昏暗、隐蔽、独立、不喜欢刻意被发现。
老张是街角拐弯处餐馆的常客。接近饭点的时候坐进去,点两个炒菜,要一碗饭,加上附赠的例汤,很寻常的样子。每次的碗筷都是不一样的,不是那种塑料包装的消毒餐具,反倒是像店家自己的碗,有碗不够的时候,只能用长条盘子装饭。
老张之所以选择这家店,一是没什么人会选择坐在这样的店里坐下来解决餐。大部分的顾客都是工作很忙来不及做饭,买两个菜打包带回家。所以店里没有设很多位子,只有一张淡绿色的简易支撑的折叠方桌。一面靠墙,三张松松垮垮的凳子散在周围。老张每次都会选那个面对墙的位子,用背对着与他吃饭无关的一切。二是这家店的店主跟他很像,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老张甚至对他有些敬意,他连姓都没有透露。
老张很享受吃饭的过程。桌面油腻腻的触感让他很安心。而且每次吃饭都有固定的陪伴—那面白墙。准确的说,并不是白墙,上面有油烟熏的黑斑,脚印的痕迹和一些看上去有气味的污渍。每一天它们都是不一样的,都会新增一点,或者两点,应该是有生命。
又是一次寻常的午饭,老张踏进店里的时候还早,没有碰上下班高峰,店里很安静,连血流过鼓膜的声音都很清晰。
老张像以前一样,默默的盯着那面墙,等着点的菜上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把饭菜端来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又有一些不一样,老张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老张的眼角出现了黄色围裙的下摆,又出现了熟悉的白色磁盘。接触桌面的厚重声音让他又放松下来。
但这一切还没完,他的头顶忽然传来男声:你一直一个人?
老张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呼吸。他想知道什么?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个问题?以前为什么不问?他是谁?他知道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不想回答,但不知道怎么拒绝。时间停顿了两秒,老张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他下了一个沉重的决定,立刻端起盘子疯了一样的向嘴里扒饭。在紧凑的两分钟内把桌上的所有可以吃的东西扫进了嘴里。
随后立刻起身,条件反射性的迈出右腿飞一般的冲出店。起身的时候绊倒了一张无辜的椅子,他没有在意。
拐进了自家的楼栋,他才停下来。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像没付饭钱,但现在回去太糟糕了,说不定那个男人会问的更多。
他开始忧愁,忧愁的是下一次要去哪吃饭。而且他很愤怒,愤怒的是那个甚至连姓都不知道的男人让他感到如此紧张。
他决定复仇。
当天晚上,随着下班的人流,他混在了灰扑扑的人群中。近些年这家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像是被召集了一样,一下班就来这家店等着菜做好。店主也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急着拿饭菜的人,想着在店门口摆上一碟碟花生瓜子红薯片这样便宜的吃食,用来安抚急躁的人们。
老张从来没有拿过这些吃食,他每次去的时候都不是高峰期,无需等待,也从未留意过店外面的摆设。这次,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来复仇。
他慢慢挪到人群的最前方,缩在店门口。犹豫了一会,抓起盘子里的食物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不管是红薯片还是花生,有壳的还是没壳的,全都塞进了嘴里。
排队的人都看呆了,所有目光汇集在他身上,周围的人嘴都自动张开了,瞪着这个行为奇怪的动物。
老张觉得自己塞了很久,终于把最后一把瓜子塞进嘴里,他转身跑了。等跑到他家的楼栋下面,他终于把嘴里剩下的硬物全吐出来,仰头大笑。是的,他很久没笑了,他的笑声他自己都觉得很陌生。
回到家,锁上门,他觉得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完成了人生中最成功的事。
狂喜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若是出门就肯定会被认出来,这有碍属于他的生活。
他决定晚上搬家,并且接着过这种不被约束的生活。但这一次,他想自己开一家餐馆,那个毁了他以前生活的餐馆的饭真的不算好吃,并且,他决定连自己的姓也隐藏起来。
第二天,老张,或者说一个未知姓名的人,出现在了一个破旧小区的门口。他准备租一套房子,楼上自己住,楼下当作餐馆。
by. 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