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雨,一下,便很难再停下来,天空也总是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除了窝在家里睡觉、看书、写字,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做。
窗外的雨声稀稀落落,哗哗啦啦,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当中,这种景象又总容易让人变得矫情,触景生情。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祭日前几天刚刚过去,我竟有一种“清明时节雨纷纷的”的错乱之感。
然而,今天又是父亲节。可惜,我始终都没有能够跟父亲说上一句“我爱你”。
父亲是在端午节后的那个星期离开的。
或许是父亲想在离开之前与我们一起度过最后一个节日;又或者是老天不想那么残忍,在节日之前让父亲离我们而去。总之,两年前的那个端午节成为了我们全家人最后一次团圆的纪忆。
父亲离开两年后,我才发现,我生命中关于他生前的记忆,大多数都是片段式的,断断续续。唯一能够连续起来的,也是记忆中最难忘最清晰的,只有父亲离开前的那几个月而已——一段让人感到沉重的爱。
不管是在医院里听到父亲病情已经晚期,无法医治时的强装淡定,还是让我决定父亲的治疗是否继续下去时的号啕大哭,又或者是待在老家三个月没有工作,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病情折磨而无能为力,直到生命走到尽头,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是父亲在世的最后时光,离我很近,也可能是这段时光带给我的,是生命目前为止最痛的伤害,总之,一想起父亲,我的脑海都是这些画面,让儿时那些原来就很稀薄的快乐记忆更加飘忽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出生的时候,父亲都已经接近40岁了,所以,父亲很疼爱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一下。
我二、三岁的时候,我们家在我们镇上的街道卖布,为了照看我,父亲就把我放在摆布摊上,买来当时流行的“地主帽”给我戴上。长大后,邻里经常说我是小地主。
后来父亲又开始经营从镇上到县城的中巴线路,无人照顾的我,每天就坐在车上跟着父母亲来回往返于县城和镇上。每次我都会在车上睡着,醒来时就会有醒觉气,父亲总会买西瓜、雪糕给我吃。
上小学的时候,刚刚会看懂电视剧,每天晚上就和父母亲一起看电视,《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一遍又一遍。父亲则不停地为我解释剧情。在班上,我也很喜欢骄傲地跟同学炫耀,你们去县城,都得坐我爸爸开的车。
初中时开始读晚自习,我不再每天晚上看电视了,父亲也早已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很少在家里待。从那时开始,我与父亲见面的机会就只是每天的午饭和晚上的睡觉时间,话也越来越少了。
读高中了要住校,在家待的时间更短了,一个月也就只见父亲两次面。青春期的我与年过半百的父亲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每次见面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时候的父亲已经不开中巴车,转开面包车了。每次放假如果有人包车去很远的地方,父亲都会载上我,因为我没有去过,他要带我去看一看。与小时候一样,我和父亲都在路上,都在一辆车上,只是我不会在车上睡觉,好奇地望着车窗外陌生的地方。我与父亲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到了大学以及后来的参加工作,几乎很少与父亲通话,大部分都是我打给母亲,或者父亲打给我。每一次的通话,除了注意身体,吃好穿好基本上不会再有更多的话题。
在这些零碎的,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我才发现,自己与父亲的交流少之又少。父亲不了解我的学习情况,不了解我的感情状态,不了解我的工作境遇;而我,不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不明白父亲的压力所在,也从来没有向他表达过谢意与爱。
有人说,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大多都是沉默的。
可是我们彼此为什么要这样沉默下去呢?
儿时的我,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付出,但是却总能轻易地说出爱,因为说出来,父母会高兴。可是慢慢地长大,自己却越来越不会,越来越羞于表达内心的感情。等到我到了学会表达感情的年纪时,你却来不及等待,离开了。
如果能够像电视剧《九回时间旅行》那样可以回到过去,做出一些改变的话,我想,我不愿意再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而存在。
这种与父亲之前的具大的年龄隔阂,让我较同龄人更早地失去父亲,较早地承受亲人离去的痛苦。我都还没来得及为父亲养老,却早早地给他送终。我也没有来得及成熟起来,向他说出心中的爱,尽管他犯下了些错误,给我留下了一些压力。我不想父子之间这种沉默的爱,最后变成沉重的爱与思念。
父亲昏迷之前说,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那竟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端午节回去看望父亲,站在墓前,有很多话想说,到最后只能咽在心里,只有一句,爸,我想你。
小豌豆,毕业于哲学专业的文科生,系统集成项目管理工程师,LinkedIn中国专栏作家,简书作者。从世界500强外资企业逃离,作一名爱码字,爱生活,爱足球的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