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不能让人得到回报的盆栽，不值得付出？那一个无法回应他人的人呢？
清晨六点半的街道，空气中依稀停留着昨夜薄薄的寒气，下意识摸了摸微凉的鼻尖。环顾四周，这会儿太早了，连人影也不见半个，还真有点发憷。好在再往前再走几分钟就能看到流动早餐点，也算见着人烟了。
隐约听见传来的叫卖声，心念一动，步伐加快。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起来了，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摹自己的柳叶眉。光是想象着她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心里悸动便无端平复不少。
一如往常般来到她窗外，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就连窗台上那盆半萎的盆栽，也都消失不见了。那是她最钟爱的一株植物，虽然我从未见过它盛开，也不知道是什么珍贵品种，却被她视若珍宝。现如今只剩下一圈泛黄的水渍，倒映出我失落的样子。
我徘徊在她家窗外，始终不肯离开。于我，她的意义终究是与他人不同的。以至于我无法轻易地放下这个突然在我生命中出现又消失的女人。但这并非出于情爱，人类总喜欢想太多，说什么异性间没有永远的友谊，依我看，纯属放屁。
直至天色渐黑，远远地，一对男女相拥着走来。男子时不时侧过身去，在女子耳畔低语，女子脸上染上一丝绯红。他们在街角停下脚步，旁若无人地激吻。看到这样刺激的画面，我本打算暂避一时。没成想，旁边路过的车灯照亮了他们的脸，我惊讶地发现，原来竟是他！
苏言抬手在眼前挡了挡，刚才的远光灯着实晃得人不舒服，也打断了他的激情。
“云云，你先回去吧。”苏言轻轻推开了怀里的人。他等下回家还得和人周旋，实在不宜再缠绵了。
“那我就，啊”冷不防，受惊的女子又扑进了苏言怀里，瑟瑟发抖。
苏言无奈叹了口气，“没事，不过是只黑猫。”轻抚着女子的后背，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女子劝走。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上，抽得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回了家。看来下次得送云云一款味道没那么浓的香水了。
苏言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屋里黑漆漆的，她在家的话绝对会给他留盏灯的。兴许出去玩儿了吧，这样也好，省得彼此周旋。
趁苏言不注意，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悄悄躲进了书房。我知道苏言肯定是去放水洗澡了，他每天回来后干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跟她打完招呼去洗澡，躺在沙发玩游戏，睡觉。
“哗哗哗”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我放心找寻了起来。只要找到她的日记，兴许就知道她去了哪。好几次深夜我从她家外经过，看到她书房亮着暖黄的灯光，她坐在桌前写日记。额前散落的碎发，专注的眼神，不止一次迷乱了我的心神。
我才不像某人那么没心没肺，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去向。也说不准苏言正悄悄开心呢，这下可以和那个云云多厮混几天了。不过谁知道呢，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是常事，别说她了，就连那个云云也不过是其中一锅。
我轻手轻脚地翻找着，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她的日记。拿上日记，快速翻窗台而出。好在那盆栽不见了，不然我可没办法从这里跑出去。
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她的日记。咳咳，我可不是好奇别人的隐私，只是想找人而已。平复思绪，做好心理建设，就开始行动了。
她说她不懂得什么叫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三不五时就会换个城市居住，重新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过多少地方，因为实在记不住，也没心思去记。有什么意义呢？横竖都在这片土地上。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在迁徙和流浪中度过这辈子，然后悄悄死去，无人知悉。然而，转折点出现在遇到苏言之后。谈及这个男人，她的笔触一下子柔和了不少。兴许在写时，她满心满念都是苏言温润的模样。
那株盆栽是苏言送她的礼物。苏言向来不懂盆栽，只知道她喜欢，就买了送她。她也没有告诉他，她喜欢野植而非盆栽。生长在自然天地里的植物，没有局限，充满野性的美才是她的最爱。
她一直没有说，苏言也便一直不知道。
她和苏言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她停下流浪的步伐，在这座城市定居。他们买了一套带阳台的房子，这样她可以安置她的盆栽们。绿色的生命静静地在阳台上生长，她用心照顾这些精致的盆栽，一如对待孩子般。
春去秋来好几载，其他的植株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然而，苏言送的那株盆栽却从未见开花结果的迹象。尽管精心呵护，可它的叶子却始终微微泛黄，毫无生机。
她找了许多资料，始终无果。查不到这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它的生长习性。无奈，她花费了更多的精力去看顾它。见状，苏言也劝她放弃，一株不能让人得到回报的盆栽不值得付出。
那一个无法回应他人的人，值得付出吗？她反问苏言，没有得到回答。她默默拎起喷壶，继续给盆栽浇水。
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既然这世界太过复杂，耗尽她所有心力也无法穷尽，那她何必庸人自扰。她照顾这盆栽，何曾是为了它开花时那一瞬的美丽，何曾是为了它结果后那满口的清甜。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饮鸩止渴是不对的，然而于事无补。她依旧沉迷在他曾经描绘的美好蓝图里，相信他说出的看似严丝合缝实则不堪推敲的话里。
她抚摸着植株微凉的叶子，自欺欺人地相信苏言说的就是真相。不去在意他衣服上那根染着淡黄色的长发，也不去在意他身上连烟味都盖不住的香水味。那些都是逢场作戏，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
我攥紧了拳头，狠狠压下心底翻滚的疼痛，却无能为力。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光是看着被笔划破的纸张，就可以想象她当时的心有多痛。可再痛又能怎样，她还是留在他身边。
趁着天色未晚，我又忍不住跑去她家。她会不会已经回来了？会不会发现日记本丢了？会不会变回原先那个孑然一身却潇洒自在的她？
可是，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阳台上落满了薄薄一层灰，唉，苏言这种懒人肯定没有心力去收拾的。
我愈发怀念消失的她。想起昨天在街角看到的画面，我决定去找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了。时间是抚平一切伤口的良方，对她也是如此。我知道我无法带她走，可我只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在我有生之年。
是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可能现在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了，早就在这世界上孤单地死去了。该死的，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憎恨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
正当我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时，却看到她的日记在桌上摊开着，目光停留在那一页。那抹熟悉的绿色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冲过去，细细端详着夹在日记本里的那株植物。这微黄蜷缩的叶尖，可不正是她最爱的那株植物。
她竟将它留在了这里！我心急火燎地翻找着，终于在植物拿起来后，某片叶子之下用铅笔隐约写着一个地名。
果然，她还是放不下的，她还在期待苏言能在某一天想起她，看到她日记里写的回忆，然后去找她。原来，这就是他和我，爱和不爱的区别。
我的心又不可抑制疼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了。
在某城市的不知名巷道中，一只黑猫虚弱地躺在地上。正在附近施粥的爱心义工队队员发现了它，将它带回了爱心粥铺。它枯瘦的身体无法支撑着站起来，兽医到场后也证实这猫太老了，已经奄奄一息，回天乏术。
它挣扎着向那条巷道里走去，义工不解跟过去，却发现它衔起地上一株被压扁的干枯植株，眼角挂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