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st Generation ————题记
开会
我,女,25岁。现就职于一家大型国企的县城分公司里。
今天下午刚将一叠流程走完。正想松一口气,却马上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让我在半小时内完成一份材料报告,再带着报告去代表科室参会。我唯唯诺诺地应着,挂了电话马上火烧屁股地找别人要资料。在会议通知上明确的开会时点到来之时,写完了这份报告的最后一个字,然后冲向10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人,形形色色,各个级别的都有。有的则是开会时点到了临时被拖来的,所以所有的问题被问到时只用两句话抵挡:“没意见”和“这件事我回去问问”
——我不禁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我也只要这样回应就好了。
轮到我发言,我打开桌面上话筒的开关,用略带颤抖的语音念着稿子。因为没有时间检查,有几句话明显是复制粘贴后的病句,但我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了。
会议室中其他人的低语交流声飘入我耳,或许他们根本没在听我到底说了什么。
终于念完了,我加了一句“情况就是这样,我的汇报到这里。”否则,其他人大概不知道我的朗诵已经结束了。主持会议的处长用平稳单调的声音说道:“下一个,XX科室。”
那个科室来的也是一位年轻人,貌似也是被抓壮丁抓来的。他吐字不清,语音有着奇怪的节奏感。我很认真地去听,但终于还是放弃。
周围其他的人依然窃窃私语。
我右手边的正在说他们主任还没回来,我左手边的则在探讨着中午食堂饭菜的质量。
我看着手边刚才念的材料,每一个字似乎都开始扭曲,成了火星文。所以,会前半小时,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手腕上的钟表指针走字,步履不停。
我的心跳依然鲜活。
但我的生命,我的时间,就被那么堂而皇之地浪费了。
切橡皮的小孩
我从小学起,就像大多数女生一样,很乖。
但初一的时候,和我玩的不错的女生中有一位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女生”。但所幸我的成绩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所以父母最终还是默许了这种友谊。
初三上的一次英语课后,我起来活动筋骨。走到了她边上的座位坐下——那时她已经被安排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在那里,阿玲默默地用尺子切着橡皮。原本长方体状的橡皮被切成若干小丁。桌面上留下了不少的橡皮碎屑。她用尺子拢在一起,推到桌角。
我看到了她桌上的英语试卷。刚才老师详细解析了完形天空,可她只是在试卷的空白处随意而潦草地记了几个字,而且在我看来都没有记到点子上。
“阿铃,陈老师刚才讲得挺好的。你怎么都没有听呢?”我用自以为缓和、其实充满了好学生优越感的语气和她说。
此时她像是才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停下动作侧头来看我:“你觉得讲得好?可是我听不懂。所以听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她对我说。
她的眼神中有很多委屈,那一刻的她像个小孩。对她而言,学习是她所厌恶的,但又不得不面对的。这件事让她心烦意乱,所以选择了用切橡皮这种游戏,来kill the time(杀死时间)。
这个眼神,我记了很多年。
办公室里的孤岛
入职一年时,单位召开了考察会议。
当晚,同届入职的芸和我一起回到住处。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但最后,却以抱头痛哭告终。
芸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堪称书香门第。本科期间,因为酷爱德语,她想尽办法在课余时间里自学并考出了德语较高等级的考试。毕业时,她在留学和工作之间犹豫不决,父母则希望她先去参加一下单位的招聘考试。由于天资聪颖,她一考即中。
没想到, 所有的绝望,就此开始。
同办公室大妈对她的婚恋情况肆无忌惮地探寻和讨论;国企中由于不同身份而导致的同僚间的含沙射影,工作的繁琐和乏然无味……都成了她想远远逃离的理由。但她父母给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芸每当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和父母提“辞职”这件事。她几度声泪俱下地说,她不喜欢这份工作,她想用现有的德语成绩谋求出国。但每一次父母都明确告诉她,不能辞职。如果她坚持,那留学的费用,他们不会提供一分钱。但在她哭诉之后他们也会同样声泪俱下地和她分析利弊,告诉她一旦辞职了,那等留学归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份在他们看来适合女生、稳定又相对轻松的工作了。芸的未来注定会是一片黯淡。
双方都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每每,落下一个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结局。只好收起棋局,等着芸的下一次低潮来临,相约再战。
日久天长,如此往复,芸的斗志被消磨了大半。她会把领导交代的任务完成,但绝对不会有强烈的求知欲和上进心去探索工作上的其他领域;在空闲一点的时间里,在操作手册里夹上一本书,在众声喧哗里阅读。
我不知道这样看书的效率如何,我只是懂得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惶然:明明知道自己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要么选择变得和她们一样,讲八卦、谈笑风生,要么,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无人应援,与周遭彻底格格不入。
好几次,科室里的活动、调休,事后领导问她为什么不参加,她都是一脸茫然;但一旦有考试、写材料、报数据之类的事,通知就会长了眼一样飞到她的桌面上。
还有一次,她和我形容过看一份文件时的感受:“每一个汉字我都认得,但连在一块儿,就是不知道这里面在说些什么。”她边说边笑,但眼底的落寞似曾相识,像是我初中时见到的那个切橡皮的阿玲。案牍劳形,但忙过一场后除却对工作的厌恶之外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只是杀死时间而已,和切橡皮的区别就在于有了一点出卖时间后的可怜收入,而我们身边的旁观者,则只看见了我们身处的镀金的囚笼。
尾声
后来的会议,我一直保持着魂飞天外的状态。
直到有人在我身边喊了我一声:“小和,走吧,会议结束了。”我才回过神来。喊我的人是芸。
我很是讶异:“芸,你怎么在这儿?”
“理由和你一样。”她说耸耸肩。随后又说:“但正巧,有一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一下。”
她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神情略有雀跃,竟是看不出开会过后的疲惫:“前段时间我累得病倒了。父母看我实在做着不开心的工作,他们终于同意我出国了。虽然只提供学费,但我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恭喜你,终于抗战成功。”我看着她,由衷地为她高兴:“那你马上可以办好手续去德国了吧?”
“没有,”她有些感慨说:“我以前考过的德语证书已经过期了。也就是说,我需要再花时间,将这些慢慢捡起来。”
“德语是你喜欢的,你一定能全力以赴,乐在其中的。”
“我想也是。我的辞职报告已经写好。没有意外的话,一到两个月之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环顾一圈四周,然后又看着我:“你呢,你父母有开始松动的迹象吗?”
“没有。”我看着手腕上依然走字的表,苦笑道:“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