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朋友一起闲聊读书,一位说最近正在读某张姓作家的书,另一位说,俺可从不看他的书,他的人品太差啦!再一位说,看书光拣人品好的作者,那不能看的就太多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嗨聊起来。其间,各位高度发扬八卦主义精神,曝了不少真假参半的小道消息和花边新闻。
作为一个会真实地与作者打交道的角色——编辑,我默默地躲在角落微笑地看热闹。
受传统文化影响,我们时常会把知识达人看成是道德达人。《左传》记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也就是说,人生有三不朽:道德垂范、建功立业、著书立说。尽管将三者是作为有递进关系来阐述,但三者相提并论本身就是导向性地描绘了一种美好的人生追求。这种见解作为一种积极的人生观,代代相传下来。
拜这种观念所赐,在到出版社工作之前,我对出现在一本书的封面上的名字充满了幻想:凭空地觉得,一个人在知识上能取得一定的成就,其道德品质一定也是不得了的。当然,工作久了,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作者,就渐渐觉得,作品和人品其实是两码事啦。
一开始,遇到为人做事让人苦不堪言,或者所谓的“偶像”“名流”,实际不过是拜高踩低或是沽名钓誉的作者时,我就跟自己生闷气,气呼呼地想,就不应该给这样的人做书!然而,工作更久一些,觉得自己的心态逐渐成熟。有些作者从品质上,是值得尊重的,就要像师友一样尊重。例外的,就用钱钟书的幽默来安慰下自己。如钱先生对前来求见的女士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编辑的任务是提供好吃的鸡蛋,又何必太在意那下蛋母鸡的坏脾气呢?
一年夏天去曲阜游三孔,孔府和孔林中有很多严嵩的题字。严嵩这个人是著名的书法家,也是明朝的大奸臣。还引申出一段小故事,说清朝顺天府有个贡院,挂的是严嵩题写的匾额“至公堂”。乾隆一直想把它换掉,便命满朝书法出色的官员来写这几个字,自己也亲自写过无数遍,最后发现都不如严嵩的字,便仍然让这个大奸臣的字留在原处。导游说“字奸人不奸”时,我会心一笑。
读林达的《西班牙笔记》,其中,有一段写塞内加,颇有印象,因为也提到了一个人的品质和作品之间的关系,分析得非常深刻。这样写道:“塞内加写了《论灵魂的宁静》《论幸福》《论仁慈》等等可谓流芳百世的作品,另一方面依附暴君尼禄,利用权势。人们会很尴尬地面对塞内加给我们带来的精神食粮:闭着眼睛继续吞咽下去,还是想到他本人的真实故事就吐出来?真实这是多虑了。因为塞内加的故事不只是一个人的故事,同时也是每个人面前的永恒的主题。只不过塞内加是个有名的哲学家,他的问题就被放大和变得尖锐,咄咄逼人了,其实每个时代都时时面对这样的矛盾,也就是人类‘性本恶’那一面和‘性向善’另一面的冲突。塞内加的哲学思考,是他理智的抽象思维的结果,而他的行为,则是他隐于内心的欲望。哲学不能帮助他战胜自己的欲望。”
能够把人品和作品分开来看,我觉得编辑的心态算是比较成熟理性了。工作中,作为一枚编辑,对作品本身品质的追求,就要忽略作者的个人局限。这意味着对作者的品质不要有过高的预设,知识精英不等于道德精英。合作过程中,如果发生什么不好沟通的事情,积极应对就好。不管怎样,把书做好,才是最该关心和最重要的。
再回到读者读书的选择,选择什么书来读,本质上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必看所谓的人品,因为,书的内容本身是我们可以自己判断的,若非真的与作者有过交情,那些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儿才到我们这里的八卦传言,又怎么知道有几分真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