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一只橘猫，我四五岁时，它已经是一只成年的大猫了。那时候家里很穷它很瘦很瘦，毛发污浊，瘦得皮包骨，甚至都很难看出来它是一只“大橘为重”的橘猫，叫声也难听嘶哑。

它没吃过猫粮，从小吃的是剩饭剩菜，有时候甚至只能吃馊了的米饭面条。那时候农村人养猫只是为了抓老鼠，而它却一只老鼠也抓不到。长得又丑，身上又脏，还有跳蚤，冬天钻进灶洞里，弄得浑身黑漆漆脏兮兮的，所以全家人人都不喜欢它。  有时候都懒得喂，饿得它喵喵叫，有时候饿极了，它会偷腊肉吃，导致家里人更讨厌它了，甚至经常被我爸拳打脚踢。  

然而即使所有人都不喜欢它，但它却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吃饭的时候我会偷偷将肉都挑出来，然后喂它，我会将娃哈哈奶喂给它，看它喝得香甜。去吃酒席，我会打包一些肉带回来给它吃。我给它抓跳蚤，给它擦干净眼屎，给它梳毛，我还想给它洗澡，无奈它实在怕水只好作罢。 

我不嫌弃它脏兮兮，将它带上床和我一起睡觉。它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放松下来，将瘦骨嶙峋的身体团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在我身边睡得呼噜呼噜。每天上学，它就蹲在路口目送我去学校，下午放学，老远看到我的身影，它就会喵喵叫着飞跑来接我回家，用力地蹭着我的腿，围着我转圈圈，大声叫唤。我摸摸它的头，抱着它一起回家。  

一人一猫一起放学回家的景象，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然而爸爸最讨厌它。每次它偷吃了腊肉，或者乱拉了屎，爸爸就会乱起棍子追着它打。它惊慌失措，躲到床底下惨叫，向我撕心裂肺地呼救，可我也怕爸爸，我只能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童年的我救不了它，眼睁睁看着它被爸爸打得一瘸一拐，毛发脱落，甚至大小便失禁。挨打后，它蜷缩成小小一团缩在床底下，浑身是伤，不吃不喝，好几天都不敢出来。我唤它，出来吧，它嘶哑地回应我几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失望。至今想起它看向我的眼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父亲。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小学毕业，然后，我们要搬家了。我们全家要搬家到外地去上学，爸妈不允许我带上它。我哭啊喊啊，第一次哭闹着不肯走。它仿佛知道了什么，一直躲在它常呆的床底下不肯出来，但是那双眼睛，再一次盛满了恐惧和眼泪，一直看着我。 

我无法改变爸妈的想法，因为他们觉得它只是一只畜生，扔了就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从来不明白这只猫在我心里的分量，他们从不会理解我，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们走了一周之后，老家的人打来电话：你们的猫在整夜整夜地嚎叫，所有人都抓不住它，你们快回来把它带走吧！ 我不顾一切地一个人坐车回家接它，一靠近家门，一个熟悉的影子疯了一样窜到我面前，哦！是它，我亲爱的橘猫。它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仍然像以前那样围着我喵喵大叫，用力地蹭我，好像在质问我：这些天你哪儿去了？为什么不要它了？  

邻居说：我们一群人都抓不住它，没想到你一回来它就主动过来了，真是有灵性啊。我抱着它忍不住哭了好久，终于带它到了新家。然而，我没想到，这一决定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最终害死了它。它从小生活在农村，哪里见过车水马龙的城市啊，根本不知道车辆的危险性。又因为我们住在一楼封不了窗，相当于散养，这就导致了它后来的悲剧。  

不过在那之前，它也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我们家旁边有一家火锅店，天天有各种鸡鸭鱼肉鱼虾食材，我向老板要来喂它，第一次吃这些食物的它，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狼吞虎咽。很快就暴露了大橘的本性，越吃越多，越吃越肥。  它的毛色亮起来了，原来它的毛根本不是天生的脏兮兮，而是非常漂亮的橘色。腮也发了起来，脸盘滚圆，就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随着体重暴增，它的身材也变得威武雄壮起来。

我猜它那时候至少有十五斤，因为我都快抱不动它了。它真的是一只很标致很漂亮的大橘猫，虽然那时它仍然没有名字，仍然胆小怕人，但过路的人看到它都会夸一句：这猫真好看。

悲剧在初三的时候发生，它被车撞死了。那天我去参加期末考试，它就趴在门口，我还摸了摸它肥肥的脑袋，它眯着眼睛喵了一声。可等我回来，却也没看到它来接我的身影。顺着马路找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它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的马路中间。一摊小小的血迹，蜿蜒在它身下。

它躺着一动不动的像一只胖乎乎的小熊。我蹲在它尸体前，它的眼睛还睁着，仿佛还活着一样，可是它再没有一跃而起围着我的腿喵喵叫了。它的身体仿佛还残余着温热，软绵绵的毛发还是很亮很柔顺，我一遍遍地抚摸着它，泪水滴到它的脸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难以形容我触摸到它埋它的时候的心情，那是一种失去至亲的痛，而这种痛，无人能与我感同身受。这么多年来，它对于我早已不是一只宠物，而是唯一的、给予我无言陪伴的，最好的，朋友。  

自它离开，我十年没有再养猫。  猫咪临终前会想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想，它也许会恨我吧。小时候因为懦弱没能拯救它于父亲的棍棒，没能给它快乐的生活。后来又因为我的无知，不懂得科学养猫，导致它丧生于车轮之下。  

我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如今，它已经去世了十来年了。这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它，每当看见肥硕的大橘，我都会想：会不会是你呢？前年，在学习了大量养猫知识后，我终于有勇气养了我生命中的第二只猫。它也是一只小可怜，被主人养在宿舍里，后又被抛弃，我领养了它后，给它取名叫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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