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最向往的是当一个作家，或者编辑，最次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因为这样就可以写书、编书或看书了。书是李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想一想静静地坐在那儿，读或写着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是一扇明亮的窗子，最好有旭暖的阳光照进来，或是有小雨淅淅沥沥，想着那不同的美丽，一种无名的激动就会笼罩着她，真是惬意极了。这要求高吗？想起这些，她就要又问自己一遍，她便对自己摇摇头，能这样她就会感到很幸福了，能使自己满足就是幸福。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难随人愿，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有了不如意才会有追求，有了追求才有了社会的进步。李涛用这个思路来安慰自己。当然她没能如愿，否则她的思路就会换成“知足常乐”了。上高中分文理班时，她想上文科，她酷爱文学，可妈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她学了文科，好在她数学也很棒，既然妈妈觉得理科那么伟大，她没有理由不让妈妈为她自豪。高考填志愿时，妈妈说，女孩子文文静静作个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这个工作我看最好。望着妈妈丝丝缕缕的白发，想起妈妈自她上高中以来每天忙碌在厨房的身影和雷打不动、早晚一份的牛奶、荷包蛋，再看看妈妈终日流连在招生专刊上的专注，她拿起笔，勾了师大数学系这一栏。想起当时的那份毫不犹豫，她感到妈妈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上了师大又是数学系，离自己的理想相差千里，而且她又不可能象陈景润那样对几个数字发迷到废寝忘食，与树相撞还要赔礼的地步，便潜意识里不肯用功，凭着扎实的底子和灵性倒也没沦入补考的队伍。李涛自己的话“浑浑噩噩四年”，毕业时顺理成章分到中学作了数学老师，没能编书、写书、看书，最后却跑去教书，她觉得上帝的幽默有些差强人意，心里就盛满了失落，偏偏这个学校被冠以重点二字，便又人满为患，于是她第一天去报到就又感到了冷落，失落加冷落把工作的喜悦和妈妈高兴的眼神带来的那种幸福感一下子冲得无影无踪了。
刚开学的忙乱使得校长没来得及从办公子桌上抬起头便对她说：去教导处找王主任吧。她没看清校长的脸便被打发了出来，当然校长更没在意她的脸。于是她见到主任时脸色已经黯淡了许多，心情调节了半天也恢复不到刚毕业时的那种兴奋。好在王主任还算礼貌地打量了她一下，说：“坐吧”。主任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脸部给人一种很紧凑的感觉，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团结”这个词。也不知怎么她的思想就有些涣散，只看见主任的嘴在不停地动着，带着一丝职业的微笑，李涛只捕捉到了最后两句：根据需要，你先去教导处工作。不知是口音还是李涛敏感，他的需要这两个字说的很牵强，李涛觉得自己又被打发了，学的数学却去了教导处，她意识到这个学校根本不需要她，自己成了多余的一份子。
在教导处被明确的工作是学籍管理，而不明确的却比明确的要多的多，比如通知谁开会了，布置会议室了，去教育局取文件、表格、汇报，协调领导的命令与老师的不满等等，叫她打杂的也许更合适。她年轻又是新手，谁的话都得听，当然听的话越多，找她的人也越多，上上下下，李涛一时还成了大忙人，成了一个重要的纽带。刚开始的无所适从被繁杂取而代之，以至于李涛没时间去为教书也不成而烦恼了，接下来的两个月，悟性极强的李涛对份内份外的工作全都得心应手了，忙乱变得有序起来，原来外强中干的档案柜被她一统江山,主任随便要什么，李涛都能信手拈来，于是主任那拒人千里的礼貌微笑渐渐由信任做主便地得亲切了许多，原来的“李老师”也变成了“小李、小李”。工作顺了，心情便好了许多，虽然谈不上喜欢，但领工资那天还是颇有成就感的。而且有多少人是真正喜欢自己的工作呢，一般人见面只是问每月工资多少，而鲜见问喜欢你的工作吗？喜欢和现实是有距离的，而人们只对数字敏感，你即便从事了喜欢的工作，而工资不做主的话，也是很没有底气的。这毕竟是一个物质做主的社会，金钱的光芒远远大于精神的光华，李涛用现实不断说服着自己，平衡着自己的心态，可仍在忙碌中时时渗出空虚来，觉得骨子里缺少点什么支撑自己的东西，于是便不断地看书，一本接一本，可还是一停下来，大脑便不舒服地想东想西，不肯停歇，大脑抽象地感受着思想的折磨，而身体却不知该具体地干些什么……
想想工作的几个月，李涛感触颇深，老师这个职业远不象她当初认为的那样神秘，原来她总是把这个职业同蜡烛、不眠的灯光甚至不食人间烟火联系起来，而今天置身其中，很细微地体会每个人每件事，她才发现老师是多么普通的人，普通到有时她都不好理解，而她又是多么的幼稚，真是百事百看，千人千面。她在这个工作中频繁地接触人和事，给了她很多乐趣和思考，为了排遣空虚，她想也许写点什么是个好办法，这样一想那个耳濡目染中印象最深的教数学的连老师便从心中转到李涛的笔上。
一日李涛到校门口的银行去存钱，就有个现代装潢的脑袋伸出来问：喂，那个假头套是不是你们学校的？他怎么每天来存一堆脏兮兮的毛票？他是还做什么小买卖吗？李涛一楞，一时没反应过来假头套是何许人也，看她发呆，里面又在提示：就那个眼睛象绿豆，戴个大瓶底，每天象个高个子虾米的老汉！啊？李涛明白后又愕然：是连老师。天呀……
